刘黎终于绷不住了,嘿嘿笑出声来,一指他的裤裆道:“你临机决断倒是干净利索,我很满意,就是留了好大的破绽,这样走出去一定很引人注目。”
游方一低头闹了个大红脸,神情好不尴尬。今天他谎称要下车撒尿,引诱那两名歹徒从背后动手,总得装个样子,将裤门上的拉链拉到底,然后就……遇袭动手了。当时来不及拉上倒情有可原,可是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处理了那么多事情,自以为很镇定、行事没什么破绽,不料却忘了“大前门”一直开着呢。
天气较热他当然没有穿衬裤,偏偏上衣的前摆又在树丛中被划碎了一块,迎面可以直接看到敞开的拉链与里面的内裤,真是好大的“破绽”。
游方赶紧将拉链拉好,刘黎也笑够了,这才用教训的口吻道:“你真正的破绽不在裤子上,也不在今天,闲话说完该谈正事了。你一定有很多话想问我,找个风景夜色好的地方慢慢聊吧,我也有很多话想问你。下山,去湖边的清宴舫坐坐。”
……
颐和园万寿山西麓湖边,有一座巨石雕砌成的大舫船。中国古典园林中,经常可以看到从山岸边探入湖中凌水而建的亭阁,从风水的角度有聚气的作用,调和荟萃山水阴阳之气,比如大明湖畔的小沧浪亭。但是改亭阁为舫船,风水局就变了,引导地气处于一种动感的状态,起到运转阴阳之气流转的作用。皇家园林颐和园中修了这么一种建筑,看来万寿山里面也应该有名堂。
这座石舫建于乾隆年间,全长36米巨石雕成,后来英法联军焚毁了舫上的中式舱楼,光绪年间慈禧太后又下旨改建成西式舱楼,并取名清晏舫,而如今这里成了颐和园著名的水上景观。或流芳、或遗臭的人们已消失于历史的烽烟中,无辜的船舫还静静伫立在水面上,精致典雅的工艺、秀丽壮美的外观,供中外游客们每日欣赏、点评、感叹。
深夜里,月光下,白日游客的喧嚣早已远去,四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巨大的舫船还停留在原地,彷佛随时准备向湖中起航却始终未动一步,只有灵觉才能感应到灵枢地气在缓缓的流转中绵绵不歇,它穿行的不是湖波而是岁月。
舫楼上坐着一老一小两个人,刘黎出神望着水面在回忆往事:九十年前那是一个乱世,他在北平清华园蹭课,每天夜里徒步赶到颐和园练功,历代地师秘传、最高深的心盘,就是在这座石舫上练成的,而今天带着好不容易找到的传人游方,又回到了这里。
见老头良久不说话,游方忍不住轻轻咳嗽一声。刘黎将思绪从陈年往事中收回,淡淡一笑道:“你着急了吗?不要急,慢慢聊,话不要说乱了。我先问你第一个问题——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你的破绽在哪里?”
游方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从青县托运回北京的花瓶,等于告诉您老去哪里找我。”
刘黎满意的点了点头:“嗯,不错,当时也不是你不小心,因为你还不了解我。人们行事都难免有疏忽,但吃亏之后一定要清楚破绽在何处,吃一堑长一智不能稀里糊涂。……我再问你,今天我只是挡住了向左狐,却任由你身处险境,你是怎么想的?”
游方答道:“面对那种高手,您老恐也无暇分心旁顾,挡住他就等于救了我。再说了,你我只是江湖中偶遇,我未曾为您做过任何事,而您给了我这么多,晚辈心中只有无尽感激!”
刘黎又笑了,神色变得很温和:“话也不能这么说,你还请我吃了两顿饭呢!……嗯,很好,你懂事理知分寸,不像某些人所得越多所求就越多,你所予越多他所欲就越多,若不全给他就心生不满乃至怨恨,世上不孝子孙大多如此,而你还是个孝顺孩子。
再说了,事情是你自己惹出来的,也应该学会自己去处理,不受此教训以后难长记性,我老人家本事再大,还能总替你扛着吗?而且我很清楚,你完全能收拾掉那个脓包,否则我也不会找你罗嗦。……再问第三个问题,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吗?把我老人家都卷入此番凶险!”
游方低头道:“我不该在图书馆当众研究来历不明的东西,以至于惹了麻烦,我也没想到,会在阅览室碰见那种人。”
刘黎哼了一声,连珠炮般的问道:“哪种人?和你一样掌握灵觉的人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那里可是国家图书馆,奇人异士经常进出,你自己不是也去了吗?”
游方解释道:“以灵觉感应,那块玉牌并无异常,我才会当众拿在手中对图研究,难道是因为我的功力还不够?可那个胡旭元也没比我强多少啊,照说不太可能察觉异常,难道他认识这件东西?你老人家看看,这块玉牌究竟有什么来历,差点给我惹来杀身之祸?”他一边说话一边掏出黄绸包裹的玉牌,打开绸布将东西递了过去。
刘黎接过东西很诧异的说道:“什么玉牌?怎么又扯出来一块玉牌?我还以为是因为那柄剑呢,你在紫竹院养剑,不小心被胡旭元窥见,于是跟着你进了图书馆……噢!”
老头的话说了一半却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因为他看清了那块玉牌,神色陡然变得很奇怪,夹杂着震惊与深深的伤感,盯着玉牌半晌,竟然又缓缓的闭上眼睛抬起头来,好半天没说话,眉稍也在轻微的颤动,显然内心极不平静。
游方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今天折腾了一夜,难道是摆了一个乌龙,刘黎并不知道胡旭元的目标是这块玉牌?看老头如此激动的反应,还真不是装出来的。过了好半天,他才小心翼翼问道:“前辈,您认识它,难道一直不知这块玉牌在我身上?就是在青县郊外那晚,狂狐他们盗墓时意外找到的,您当时也应该在场啊?”
刘黎睁眼答话时,神情已恢复平静,只是语气有些低沉略带沙哑:“我又不是神仙,当时只在远处山头上观望,怎会尽知玉米地里所有的细事?……后来以神识查知,你身上携有一把很有灵性的煞刃,十分难得却被阴气封存,你自己告诉我是一柄短剑,后来我也只在远处见过你养剑,还没有仔细看过它的真面目。……既然见到这面玉牌,如果我猜的不错,你那柄剑应该名叫秦渔,而你去国家图书馆,不是去查剑锷上的鸟篆文,就是去查玉牌上的符箓文。”
游方解下暗藏腰胁间的短剑递了过去:“前辈猜的一点不错,这把古剑就叫秦渔,而我去国图确实为了查玉牌上的符箓文,您能告诉我这两件东西的来历吗?”
刘黎接过秦渔,却没有拔剑出鞘,低头抚摩着剑锷上的鸟篆文,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天爷是可怜我这个老头子,还是在戏弄我这个老头子?……在青县郊外遇见你,我一时心动,追着你绕着整个华北平原转了一圈,却没想到你身上带着这两样东西。……天下有灵性的煞刃不止一件,埋藏地下被阴气封存的更多,可它偏偏是秦渔!”
说完这些,他又抬起头看着游方道:“小游子,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但我的话没问完,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在济南时你没有细说——你与狂狐他们那晚盗墓的经过,尤其是得到这两样东西的细节,只要能想的起来,都原原本本告诉我。”
那夜事情的过程并不复杂,尤其是发现古剑与玉牌的情况也很简单,游方边回忆边讲述,不到半个小时也就讲完了。
刘黎长叹一声道:“原来竟是如此误打误撞!好了,我该问的话都问完了,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这面玉牌,是江湖风门寻峦派的传承信物,六十四年前,与寻峦派上代掌门陆文行一起失踪,而秦渔就是陆文行的佩剑,也是寻峦派自古所传。”
游方很意外,不禁问道:“传承信物,掌门所有?拿着这块玉牌就可以去做那个什么寻峦派的掌门吗?难怪胡旭元会起贪念。”
刘黎心情本有些低落,此刻也被游方的话逗出了一丝笑意,举起剑鞘在他脑门上虚敲了一记道:“你是武侠小说看多了,还是故意逗我老头子乐,江湖上哪有这种讲究?传承信物只是一种象征,继承掌门之位才会得传信物,不是拿着信物就能当掌门,因果不能搞倒了。不然一个外人拣到这块牌子去寻峦派摆掌门的架子试试,被人家修理一顿还算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