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佛门中人也查觉到芜州这个地方很奇特,近年来仙踪汇聚,未来变数不可测,所以也插了一手,建了一座九林禅院,并要让一位了不得的高人镇守此地。不论是不是针对梅振衣地,再过几十年,这里地形势肯定变得很复杂,梅振衣不能再像今天这样安然修行了。
说完这些,随先生又端起酒杯高深莫测道:“芜州近年之变,就是因为出了一个你。所以我也想交你这个朋友,说不定将来有什么冲突争端,我可以帮你一把。”
梅振衣笑了,低头看着杯中的酒道:“随先生,你知道指引我修行入门的上师是谁吗?是孙思邈真人,他老人家虽然是一位道士也是一位神医,但是教我的他自己所做的第一篇文章,就是《会三教论》,力主门户之间不要互相攻讦。想借我之手在芜州搞佛道门户之争,我没有兴趣。”
随先生摇了摇头:“你没有兴趣,恐怕别人有兴趣,到时候你也躲不过。……知道仙童清风是怎么与镇元大仙闹翻地吗?那镇元子号称地仙之祖,却迎奉佛门,于是清风与他分道扬镳了。”
梅振衣讶道:“有这回事?我还没听说过!我看清风仙童并没有什么排佛之意,他与普陀道场巡山护法熊居士还是结义兄弟呢。至于那镇元子我不认识,他爱迎奉什么也是他自己的事,与我没关系。”
随先生叹息一声:“我也无排佛之意,对诸菩萨一向甚为尊重,但人间道门无端遭斥,这也不是诸金仙所愿见。人间道场本就是修行诸仙悟法、传法、留法的根基所在。”
梅振衣一边喝酒一边说话:“师父曾教导我,古之圣人因言立教,后世不能因教立人。”
随先生点头道:“我说了半天,你只来这么一句,究竟是什么意思?”
梅振衣:“我不管他是谁,是菩萨还是金仙。是佛门还是道门,就看其人做事应不应该。随先生的担忧可能有道理,但你想怎么做呢?我拒绝了智诜禅师地邀请,但也不能阻止别人去接受他的邀请。……假如随先生所说的争端,将来影响人间安宁,自然也不是我所愿见,但我不想主动挑起这样的争端。”
随先生:“那你就看着九林禅院在芜州立足,几十年后有高人来扰你地修行吗?”
梅振衣笑了:“芜州也不是我家开的。如果有人想乱来,我自然不会答应,但我也不能主动去捣乱啊,你说是不是?……随先生,今天你谈兴这么浓,能不能请教一件事,你究竟是谁?”
“你不是已经叫我随先生了吗?我的来历你将来自会清楚。梅振衣,你既是个修仙的人。请问你知不知道天条是什么?”随先生避而不答,却主动问了一个很奇怪地问题。
梅振衣一愣,放下杯子道:“尚不知,正想请教。”
随先生:“你抬头仰望,能看见什么?”
梅振衣抬起头道:“万家酒店的房梁。”
随先生让他给逗乐了:“天在那里。而有人看见的只是房梁,天条不是为凡人定的。它地内容并不复杂,你听好了——世间法不过出神入化,天刑还一世业力。轮回之外灵台中开辟。”
梅振衣:“前两条我听说过,最后一条是什么意思?”
随先生:“轮回之外,世人所谓仙界,又称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无边无际一无所有,飞升至此跳出轮回如同寂灭深定。灵山圣地、仙家景象、天堂净土,皆是各路仙佛以大神通法力在灵台中造化开辟,无中生有化虚为实。无论何门何教。何种修行,皆是如此!”
随先生解释了所谓“天条”中的最后一句话“轮回之外灵台中开辟”。——不论飞升也好成佛也罢,去的都是一无所有的世界,所有地仙家景象,都是在灵台神念中以大神通化转而成,这种化虚为实地大神通在人间是没有的。
仙人地神通也有大小之分,飞升之后本是一无所有地世界,但能以大神通开辟一个心念灵台中“造化”的世界。修行中所谓“造化”一词。就是这个意思。这个世界的大小以及景象就与个人有关了,你有什么样的修为与心境。就能开辟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仙界已有地仙家景象往往不是一人之力开辟的,而是自洪荒以来,集合众位仙家之力开辟而成,它在理论上没有边际也没有界限,可以像神识一样无限延伸。很多仙人飞升之后一般都很难自己去开辟一片孤立的仙家景象,而是来到前人已经开辟的仙境之中。
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最大地一片仙界,是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所开辟,各位飞升之后的仙人受前代祖师的指引,一般都会来到这个地方,在此基础上各自开辟仙家洞府。众仙之力汇聚的越大,这片仙界的延伸就更加广袤,这里被称为天庭。所谓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就是俗称的玉皇大帝,他是天庭之主。
是谁开辟的仙界,这一片仙界就等同存于他的灵台之中,可以自如往返,只有一条限制,那就是出入人间要经历天刑。众仙人在这个仙界当中,一切当然都被他所知,在此基础上众仙家各自开辟地洞府,等于灵台相连相容。仙界之主拥有的神通类似于世俗中的一种权威吧,他可以下法旨定仙界之序。
随先生说完这些,梅振衣连连点头:“原来如此,解释了我以前的很多疑惑。但你所谈的天条,不能算是天条,而是原本如此,是法自然之道。”
随先生也点头道:“对,这三条确实是法自然之道,并不是需要定立的天条。”
梅振衣:“我想我能猜出你的身份了,也明白你的用意了。……但我不想说什么,这种事还不是我所能插手地,来来来,喝酒吧,今天喝多少都是我请客!”
随先生见梅振衣并不想和他深谈,也就不再多言,与梅振衣一起举杯喝酒,一边喝一边闲聊道:“你刚才那一鞭,已经耗尽法力,此时再喝酒,会醉地。”
梅振衣:“醉就醉呗,既然想喝酒还怕醉吗?”
随先生端着酒杯朝北望去,朝着敬亭山的方向道:“那日我来到芜州,想见仙童清风,欲说地话也和今日差不多,不料他却不愿意见我,命一位小树精挡驾。梅振衣,还是你客气些,尽管不愿深谈,却上来陪我喝酒。”
梅振衣晃着杯子道:“老随啊,几杯酒下肚,看你也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了,交个朋友也无妨。你的来历非同小可,就算是金仙清风,恐怕也不得不给面子。但你知道为什么一个小小树精,当初就能把你挡在敬亭山外吗?”
随先生:“哦,你有什么话要指点我吗?”
梅振衣笑容中已有醉意:“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随先生:“记不清有多少年没听过别人讲故事了,请讲!”
从前有个皇帝,好微服私访,打扮成平民跑到市井中提溜乱转,打听张家长李家短。有一天他来到一户人家门外,见院子里的风景很好,主人应该是位雅士,就想溜进去看看,顺便找主人谈一谈风月雅事。不料却被把门的小厮拦住了,对他喝道:“哪来的闲杂人等,在这里探头探脑?快走开!”
皇帝一听不高兴了,瞪眼道:“你一个看门的小厮,敢这么跟我说话,知道我是谁吗?”
小厮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他道:“你以为你是谁,不就是一闲逛的?”
皇帝也没办法,只好灰溜溜的走了。
这就是梅振衣所讲的故事,讲完之后他自己咯咯直乐:“你说那位皇帝有没有意思,本来就是微服私访,还怪别人不知道他是谁,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随先生也跟着呵呵笑道:“梅振衣,你的嘴可够损的!”
梅振衣端着酒杯摇头晃脑:“不敢不敢,我就是讲个故事,比不上你的嘴损。当初我与人打赌,你责问我不该那么说话,但是再想想你自己!当初你对玉真公主是怎么说的,又对绿雪是怎么说的,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我有个想法,下次见面不再叫你老随,叫你乌鸦嘴!”
这时耳边听见有人扑哧一笑,是仙童清风的声音,而随先生闻言面色一沉,起身离席拂袖而去,下楼时说了一句话:“好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这么爱多嘴可不是好事,作为朋友我帮你一把,你就别再说话了!”
见随先生想下楼,梅振衣起身欲招呼,陡然一惊酒意顿消。因为他想说话时却发现自己张口无言,喉咙里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来,彷佛是声带失去了控制,又似自己根本就不会说话。这一惊非同小可,梅振衣随即反应过来——那随先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将他给“禁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