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什么玩笑?重华当了天子后所下的第一道命令,而且是这么重要的决策,三苗身为朝中重臣竟公然抗命,若不严惩,天子权威何在,重华干脆也退位得了。
三苗氏大人当然不是傻子,他知道这个差事接不得。原先逼迫崇伯鲧立下九年之约时,他蹦得最欢,如今刀子却落到了自己的头上。崇伯鲧倒下了,上位的却是重华,而重华翻起脸来则一点都不含糊!
三苗氏大人原先也想错了,他以为自己只要找到借口推辞,在洪水未退的情况下,重华也不敢将他怎样。结果重华竟立时召天下各部共伐三苗,处事之果决可谓雷厉风行,并宣称若三苗之祸不除、洪水之患难平。
更可气的是,很多民众居然还真信了这套说法!
若说民众无知,但连虎娃都认可此说。原因很简单,治水须万众一心,三苗氏身为朝中重臣,连天子任命他为治水之臣都要抗命,那么治水成功更是妄谈,首先召集天下各部灭了三苗再说!
三苗也急了,在领地中举兵,企图依托地利挣扎,还派人联络丹朱部与夏后部,欲结为盟友一同反叛。在三苗看来,重华摄政时派禄终诛杀了崇伯鲧,崇伯鲧所率领的夏后部应该不满,说不定能拉拢过来。
结果夏后部不仅拒绝了三苗,而且还派兵与各部一起伐之。至于丹朱部的态度则比较暧昧,并没有征兵支援三苗,也没有兴兵攻伐三苗,仿佛处于中立观望中。
在洪水未退的情况下,各部也很难抽出大军远伐三苗,军资耗费以及后勤保障都存在很大的困难。重华所表明的是一种立场,天下各部不论出力多少,同样是表明了这种立场。而且三苗部的领地易守难攻,并不好一举获胜。
重华也没打算一举就灭了三苗,就是让三苗处在受各部共伐中,让他得不到支援,也失去了道义。重华还宣布,三苗之地,谁攻下来就算谁的,其普通部众若归降攻伐者,则不会被降罪追究。
虎娃在中华所属的彭铿氏部族,也派出了军队讨伐三苗,人数不多,只有一支军阵,后勤辎重皆依赖于协同进军的重辰部。就连远在巴原的少务,也象征性地派人代表巴国与山水国送来一批兵甲军械,以声援天子讨伐三苗事。
洪水未退,重华未兴大战,战事只是小规模零零星星地持续,有点像蚕食桑叶,虽然不能一口咬死三苗,但是咬下来一口算一口。三苗部的防线一点点地后撤,坚持了两年多后终于彻底崩溃。其所属部众几乎尽数归降,三苗氏大人亲卫的保护下逃入了丹朱的领地。
各部军队汇合,直接追杀入丹朱的领地,将三苗擒获。天子重华下令,将三苗氏君首押至蒲阪当众斩杀,而三苗氏本部族人流放至陇西以西的三危之地,处置方式等同当年的共工、欢兜两部。
在这三年时间内,天下治水之臣是谁?重华并没有再任命一位像崇伯鲧那样的治水之臣,而是同时派出了九名使者,既巡视各部安抚民众,同时也分领各地治水之事。共伐三苗的战事,也成功转移了民众的注意力,不仅化解了中华内部的矛盾,而且震慑了天下各部。
三苗伏诛,万民拍手称快,使重华的地位进一步得到了巩固。三年过去了,各地水患未去,低洼处仍是泽国,但天时渐渐不再多雨,高处的山洪亦不再暴发,似乎也应验了重华当初之言。
鲧殛羽山三年后,虎娃又一次来到薄山之巅,站在当初那块巨岩之上,星空下光华飞舞,隐然是一件件神器的虚影。不知过了多久,光华忽然散去,虎娃转身道:“天子为何深夜独至?”
重华来了,再见面时他已是中华天子,却没有亲卫随行,大半夜一个人至此。他向虎娃行了一礼,还是当初的礼节;虎娃还了一礼,是修士之间的拱手。
重华道:“星夜忽有感应,知是奉仙君相召,怎会不来。”
虎娃:“我应该恭喜你,平生大愿得偿,历千辛万苦、终登天子宝座。”
重华苦笑道:“奉仙君乃仙人,此地亦并非朝堂,就不必谈身份了。若说拜贺天子登座,当初奉仙国与彭铿部皆已遣使拜贺,不知奉仙君今日又为何事而来?”
虎娃遥望着帝都平阳方向,缓缓道:“鲧殛于羽山,尧困守平阳,而万民赞颂天子您斩除四凶还天下太平,才德犹胜先尧。中华天子自己也是这么看得吗?”
所谓四凶,是民间流传近来的说法,亦不知是谁总结,指的是共工氏之子帝江、缙云氏之子欢兜、少昊氏之子三苗、颛顼氏之子鲧。据称此四者为中华大患,帝尧知而不能去,待重华主政,才将之一一铲除,得到天下各部的拥戴与赞颂。
重华叹了口气道:“想当初在江岸夜谈,我对奉仙君并无保留,您早已知我之志。天下承平日久,有祸患而不能除,天子亦力不从心。这场大洪水乃是中华危急存亡考验,但也未尝不是除弊革新之机缘。
我不敢说功业能胜先帝尧,但后人总有超越前人之处,或为前人所不能为,或为前人所未能为。所谓四凶,只是民间附会,崇伯鲧大人实蒙受冤声,不当与另三者并论。”
虎娃又问道:“鲧殛于羽山,你是窃喜还是遗憾?”
重华的神情有些尴尬,但还是实话实说道:“虽说是帝尧之命,其实也是我的决定,若不如此做,如何平抚天下各部万民之心?这也是崇伯之时运,非我所能左右,他非不能预见有今日之事,若当初不愿为,就不会有此结局。至斯时,唯觉遗憾!”
虎娃点了点头:“是的,若崇伯、本人不为所欲为,的确没人能将他怎样。无敌如伯羿尚且陨落,修行艰险又何况崇伯。可我还想是问,你究竟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
重华答道:“天子之心!”
虎娃反问道:“为何不说是帝君之心呢?”
重华:“帝君之心重在权谋,纳天下为己,与天子之心有别。我当年既为有虞氏伯君、颛顼帝后人,自知才干亦有愿景,更明天下之势。私心即是公心,以天下为心,便是天子之心。”
虎娃:“天地无私于万物,圣人无私于百姓,重华天子真有此等心境吗?”
重华:“我亦是凡人,只尽力而为。”
虎娃在夜色中看着重华的眼睛,重华亦与之对视,目光并无游移。过了好半天,虎娃才开口道:“眼下将有一事,考你天子之心。夏后氏终于推举了一位新的君首,其人乃是鲧之子,名禹,将请求天子册封。不知天子能否任命他为中华治水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