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盐缓缓睁开了眼睛,或者说从定境中放开了神识。这并不是一场大梦,她也没有昏迷,只是不解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经历?
她中了埋伏,那仙家法阵发动,所在的那座山拦腰而断、峰顶向她砸来,随即仙家法阵自行崩解,一切化为齑粉,包括她的筋骨形骸。
恰恰就是在朝天打出那一拳时,宗盐迎来了脱胎换骨的考验,筋骨形骸粉碎之后仿佛又重塑,她进入了定境中,此刻离定而出,居然已突破化境修为。
脱胎换骨凶险,更何况是在那样的处境中,宗盐自知已无生还之机,但此刻却安然无恙,定是有人救了她。难道是那只从云端扑下的黄鹤?
正在诧异间,宗盐看见了玄源。这里是一间静室,地处贺兰山中的一座庭院里,而这庭院是以仙家大神通造就,就是一座修行洞府,有法阵守护、不为外界所扰。宗盐刚刚出离定境,玄源就出现在静室中,身形仿佛是凭空而现。
宗盐并不认识玄源,只觉这女子好美,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她的美,美而不妖、纯而不涩?身姿婉约就似含蕊欲放,带着那么自然的温柔气息,她的眼神是那么地清澈,却有种令人看不透的感觉,骨子里有着一种难言的尊贵气质。
玄源的魅力与风姿并不为宗盐所能解,或许只有虎娃才能体会,见宗盐发愣,她微微笑道:“我夫君曾说,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恭喜宗盐姑娘因祸得福,已突破化境修为。”
宗盐赶紧起身行礼道:“多谢您为我护法!请问这是何处?您又是何人?您救了我吗?”她根本看不透对方,只知玄源的修为应远在自己之上,她能安然无恙地脱胎换骨成功,眼前的女子显然是在为她护法。
玄源答道:“我叫玄源,你应该见过我的夫君虎娃,就是他向伯禹大人举荐了你,也是他救了你。”话中带着神念,解释了发生的事情,宗盐当时已粉身碎骨,而虎娃早就留有灵引,及时施法护住其神魂、为她更换了新的炉鼎。又因机缘巧合,宗盐恰好脱胎换骨成功。
宗盐惊呼道:“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吗?我当时差点送了命,是有人算好了,特意埋伏我!”说到这里下意识地一摸胸口,“我有一枚剑符不见了,您可曾看见?”
玄源取出一柄通体雪白的宝剑道:“现场只留下了这么一柄长剑,至于你那枚剑符,应该是巴君所赠吧?可惜已损毁,若不是它,以我夫君的手段也不知能否救下你。”
庚辰下界不可谓不及时,但当时被隔绝在仙家法阵之外,若想救人就得先破阵。可是他刚欲破阵,仙家法阵便自行崩解。这对于下界赶来的虎娃也是一样的,若是寻常的山崩,就算宗盐筋骨形骸已毁,神魂暂时还是能保住的,可那仙家法阵崩解之力,连神魂也一样有可能被绞灭,虎娃暗留的手段未必有效。
可是宗盐还贴着胸口佩戴着一枚剑符,此剑符大有来历。它是武夫丘祖师武夫亲手祭炼,在宗门中传承了四百多年,后来被剑煞赐予弟子少务。少务佩之不仅可在危急时防身,还可在平日守护心神。每次面对命煞那难以抗拒的魅惑气息时,少务有此物才觉安心。
然而没有外人知道,少务离开河泛之地、与众人告辞之前,将这枚剑符私下送给了宗盐。当时他们刚刚完成巡视监察各部的任务,正在往回走,还没有向伯禹复命。最后这段路上感觉有点怪怪的,宗盐说了一句:“大叔,你回到巴国之后,就不会再来了吧?”
少务想了想,未做回答,而是从胸前掏出这枚剑符,摘下道:“宗盐姑娘,难得这三年相伴,临行前我送你一件礼物。请勿推辞,你也送了我这把宝剑。”
宗盐很反常地没推辞,接过剑符似有些闷闷道:“那我就多谢了!不知此物有何讲究?”
少务:“它是五百年前巴原武夫丘的祖师武夫亲手祭炼,而我是武夫丘弟子,师尊剑煞宗主便将它赐给了我。若遭遇强敌,祭出此符攻敌,有当年武夫祖师一剑之威;平日贴身佩戴,还可守护心神。”
少务只告诉了宗盐这些,却没有说太多其他的话。宗盐并不清楚,巴君的宝物虽多,但这枚剑符却是独一无二的,意义也非同寻常。在他没有成为国君之前就一直贴着胸口佩戴,至今已有近五十年,几乎从未离身。
其实无论宗盐想要什么,少务都可以设法弄来,但人家根本就没这个想法。少务有心送她一件礼物留作纪念,又怕宗盐不稀罕,若是太贵重浮夸,反而会遭宗盐的嘲讽,感觉竟有些患得患失,送出这枚剑符时,语气也尽量显得轻描淡写。还好,宗盐没有多说什么,收下了。
后来宗盐就将此剑符随身佩戴,感觉却经常怪怪的,还暗中嘀咕少务是不是别有用心?因为此物的神通妙用介绍得清楚,平日佩戴是要贴身的,所谓贴身就是要贴着肉,就在胸前的小衣里面。
有时不经意间感觉到剑符,宗盐就忍不住莫名脸红,连身子都有些发软。她看见了少务是从什么地方将剑符掏下来的,当时还带着体温呢!如今又贴在了她的胸口上,是不是有点不正经啊、故意在调戏和暗示什么?
宗盐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这种感觉是不是有毛病?剑符的妙用不是守护心神吗,怎么变成了撩拨心神?虽然如此,宗盐却始终没有摘下来。
当宗盐中了埋伏时,本可将剑符祭出、化为武夫祖师一剑之威斩杀强敌,可这没什么用,因为阵中没有强敌,如此手段只能用来破阵。而仙家法阵不需要她破,随即就自行崩解了。但这枚剑符并非没有发挥作用,它护住了宗盐的神魂。由于法阵崩解的冲击力太过强大,剑符也损毁了。
虎娃下界赶至,仙家法阵已破。假如没有这枚剑符,宗盐或许能得救或许不能得救,这是谁说不清楚的事情。
宗盐闻言道:“如此说来,不仅是彭铿氏大人救了我,也是少务救了我?啊——!我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说着话却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因为手按在胸口上正好低头,看见了自己的双手以及从领口上方露出的肌肤。宗盐方才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更没有察觉身体有任何异样,感觉完完全全就是自己的身体,甚至没有意识到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此刻才突然察觉了不对。
玄源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方才不是已经说了吗,你已经换了一副全新的炉鼎,便是现在这副样子,你自己也能看清楚。”
普通人想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需要找面镜子照照,但对于宗盐这种有化境修为的高人而言,根本就不需要什么镜子,元神感应与五官无别,同样能将自己的形容看得清清楚楚。只是除了特别自恋的人,谁会没事时时刻刻都看着自己呢,又不是不知自己是什么模样。
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形容,竟一时目瞪口呆,好半天之后才突然跳前一步问道:“我方才有点恍惚,还以为是彭铿氏大人以仙家手段为我重塑肉身,没想到却是这样?……这,这,这不是夺舍邪法嘛!我究竟是夺了何人之舍?”
玄源的语气中带着安抚之意:“你并非夺舍,这是已无神魂的遗蜕,只是气血生机未失,完全都是机缘巧合。”
宗盐追问道:“这是何人的遗蜕?我不知彭铿氏大人施展了何种仙家手段,竟将我变成这样,但也要问个明白!”
玄源:“你这副身体,来自当年巴原上的孟盈丘宗主青盐,人称命煞。……你真想问个明白,就到外间坐下,听我慢慢说吧。”
离开静室来到厅中,看着门外竹林疏影,玄源带着神念给宗盐讲了一个漫长的故事,关于命煞的往事,当然与少务有关。宗盐完全听懵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玄源说完后,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着。沉默良久之后,只听宗盐长出一口气道:“竟然还有这种事情!少务是果真不好美色,还是他胆子太小?”
玄源差点被噎着,等了半天,宗盐这姑娘却憋出了这么一句话?命煞之娇美,堪称媚意入骨,自不必多说。然而少务虽尊她为“圣后”,却从未与之亲近,甚至连碰都不敢碰她。宗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替少务感到可惜吗,或者觉得他不是男人?
这话不太好接,玄源也就没搭茬。宗盐仍似自言自语般接着说道:“真没想到,少务大叔还做过这等事情!他不是这种人啊?至少我认识的少务不是这样的人。”
玄源终于开口道:“你认识的那个人,和设计送走命煞的那个人,都是少务。在不同的场合面对不同的人,心境当然亦又不同,会让人感觉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若将来你的修为能突破九境,修炼九境阳神化身之时,便须将此悟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