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婉清看着那远去的孤寂背影,手上动作停了下来,歪头道:
“大哥哥,李叔他…好像很不对劲儿,他……不是病了吧?”
李宏微微摇头:“自我记事起,干爹从未生过病。”
“那他这是……?”
“或许是心病吧。”李宏黯然道,“干爹平日总一副乐天派,可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浓浓悲凉,你和干爹接触还不够多,你不会明白,仅仅是些许共情,就令人……唉!”
小丫头眼珠转了转,道:“咱们去逗他开心?”
“还是不了,让他一个人静静吧,”李宏轻叹,“咱们做晚辈的,很难体会到上一辈的心情。”
朱婉清努了努嘴,沉默下来……
~
院里,白雪皑皑,李青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三个曼妙雪人栩栩如生,在阳光折射下绚丽晶莹;
李青双眸亦晶莹,一股朔风袭来,他眨了下眼,晶莹滚落……
历史长河奔流不息,他在某个节点刻下印记,想找回丢失的美好,可是……他凄然发现,自己却是那刻舟求剑之人,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到头来不过是在一叶小舟徘徊;
那段河流早已过去,不可追寻……
…
时光不会怜悯任何人,它依旧我行我素。
过年了…
侯府很热闹,红色灯笼高高挂,春联门神门上贴,烟花爆竹庆新春,欢欢喜喜过大年……
李青下厨,做了满满一大桌丰盛菜肴,一家人吃喝说笑,辞旧迎新。
这是小丫头最快乐的一年,她收了好多红包,爹爹一个,娘亲一个,李叔一个,张爷爷一个,她的口袋塞满了压岁钱,都装不下了。
这一夜,放了半宿烟花,夜空绚烂,她烂漫。
景泰十三年,
元宵节,吃汤圆儿,赏花灯,李叔颇为大方,要什么给什么,有不允。
然,快乐时光太过短暂,她还没够,就结束了。
“李叔,你要去哪儿呀?”朱婉清不舍,“张爷爷都一把年纪了,咱们在一起好好孝敬他老人家不好吗?”
这段时间她被宠的厉害,索性壮着胆子撒泼起来:“我不管,反正李叔你不能走。”
李宏在一旁附和:“干爹,婉清妹妹颜之有理,张爷爷年纪大了,不宜再长途跋涉。”
朱祁镇也想跟着劝两句,但终究没付之行动,他知道李青的脾性。
“要走了,该走了。”李青只是笑笑,说:“有缘会再见的。”
“什么叫有缘再见呀,弄得跟诀别似的。”朱婉清气鼓鼓道,“难道李叔你不打算回来吗?”
“丫头住口,莫要放肆!”朱祁镇狠狠瞪了闺女一眼,上前道:“这边就不要操心了,好好歇歇,带老爷子四处转转。”
李青颔首:“保重,都保重,走了。”
~
书阁,张邋遢见李青走来,合上书,问:“都安排妥当了?”
“嗯。”李青点头:“师父,我们走吧。”
张邋遢呵呵一乐,起身道:“好,出发!”
……
李青背上行囊,小老头两手空空。
师徒俩没有骑马,没有乘轿,没有目的,走到哪儿算哪儿。
李青抛下了所有,不问时间,不问地点,陪着师父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品尝百媚千红。
两人住过客栈,吃过酒楼,也露宿过荒野,品过野味儿,随心所欲。
有时他们衣着光鲜,有时他们邋里邋遢。
他们曾踏过山巅,也曾趟过河流,见过山河美景,也体会过人间疾苦……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
这一年,李青尤为放松,身心空灵,积攒数十载的抑郁,得到了最大程度释放。
最终,师徒二人回到了最初——那个破败小道观。
好多年没住人了,道观已然倒塌,完全没法住了。
李青跟泥瓦匠学过些皮毛,在道观原有的基础上进行重建,倒也勉强算是得心应手,阳光下,他光着膀子打土坯,干的热火朝天,不知疲倦。
小老头悠哉悠哉,一张书桌,一卷纸,书写他的武、道;书写他的一生。
张邋遢是武道双修,医术也是顶尖,他想留下些什么。
人活一世,总要留下些什么,不能白走这一遭。
数月后,倒塌的道观再次重启,比最初时还要好上不少,张邋遢看着崭新的道观,欣然朝李青笑道:
“老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李青黯然,酸楚……
他不喜欢新的,再好也不喜欢。
师徒俩住进了新道观,张邋遢日常打拳,写书,李青负责打野味儿,做饭;仿佛又回到洪武十五年之前的日子。
那时,师徒俩过得很清苦,如今重新体会,却倍感温馨,弥足珍贵……
昔年,师弟开辟的菜园已经荒了,李青重新开垦,种上了永乐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