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普积极地凑过去,把耳朵贴到听筒上,感觉自己与嶙峋胸腔中那副肺脏的距离迅速拉进,仿佛靠上一座巨大风箱。
湍急气流正通过某些狭细风管,涌入填满起伏变化的箱体,发出流畅交替的呼吸音。
但在这里,它们的行进并不顺畅,在经由某种口径显然与管道不一致的空洞时发出呜鸣,如同在水垢厚重的空瓮中吹气般的古怪回响。
又像在变质微黏的薄水层下用泡软的苇管吹息,打出密集绵长的水泡鼓起、绽破音。
随着呼吸起伏,啰音周而复始。他听了几个周期的时间,确信自己至少在下次还能分辨出这种声音后,把位置让了出来。
“那么客气干什么?都来听听,以后迟早要遇到的。”克拉夫特按着听筒发起邀请。
这下想减少存在感都不行了,戴维和几位助手、学徒轮流试用了这件新式小工具,维纶讲师也好奇地凑来倾听了一会肺里的声音,对它的实用性予以肯定。
“我想确实可以通过不同的肺部呼吸音,在没法切实看到的情况下了区分内部状况。”他拿过听筒,试着放到病人胸口其它位置和腹部、脖颈。
“或许还能靠这个听到其它内脏的声音。以前也有人想到过这么做,但把耳朵贴上去实在难听清楚,又不方便。”
“是的,通过一些小方法,我们可以更主动地从病人身上收集到需要的信息。比如触压、叩击、倾听等。”克拉夫特为之前的检查做出解释。
“这基于我们知道下面有什么东西,才能正确解读声音、触感变化信息的意义。有空的话我会将其形成文字内容来阐述。”
“现在我们已经通过简单的查体初步了解了病人的基本情况,病人咳嗽半年余、咯血约二到三个月,考虑肺结核诊断。肺部可闻及空瓮样呼吸音,但没有摩擦感,说明两层胸膜间没有渗出黏连。”
“这很幸运,结核没有侵及胸膜,使我们可以在两层胸膜间充气,是实施治疗的基础。”
“当然,在此之前,需要征得病人的同意。”克拉夫特抽出事先抄写好的创伤性治疗知情同意书,连笔一起端上。
“这项治疗的目的是控制咯血、延长生命,但存在造成气胸、血胸、肺萎陷等并发症的风险,最严重情况下可能致死,如果愿意进行治疗的话,可以在这里签名以示知晓。”
“介于我们也在你的身上得到了学习机会,会酌情免除治疗费用。”
延长生命和免除费用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几乎没有阻碍地让权衡天平往一端倾倒。坐在床上的消瘦男人顿时激动起来,接过递来的文书,却久久没有签下名字。
“如果对此有疑虑的话,你也可以选择拒绝,这并不影响戴维医师继续进行保守治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抓紧纸张,挤出羽尾笔里的墨水抹在手心,盖在纸张上,“我是说手印可以吗?”
“阅读存在困难的话,也可以找一位你信任的人代读证明内容的。”难得把流程做全一次,克拉夫特希望自己没有白抄。
“治疗中需要把一根针扎进胸腔里的,在开始前都可以选择后悔,哪怕签字盖印了也是一样。”
对疼痛的畏惧使病人迟疑了片刻,但又一阵带出成片红色的咳嗽替他做出了决定,提醒他生命每时每刻都正在从肺脏不愈的伤口中流失。
“我感觉胸里有不止一根针,再多一根也不会更糟了。请快些吧,赶在我把血咳完前。”
他期待地看着克拉夫特和那个白布包裹的大盘,弥足珍贵的希望光芒出现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