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包厢墙上的时钟响了一下。

文露露抬起了头，正好看到时针和分针交叠在了一起。

已经晚上六点整了。

这是他们先前约好的聚餐时间。但现在，桌上除了几碟小菜以外，却是别他物。

老同学们的话题还在延续，但也都不知不觉转向了现实。聊起了最近的A股市场。

一说起这个，就只能想起自己那几只被套牢的不争气的医疗股。

别人都在抄底，难道就只有她是冲着抄家去的吗？

文露露瞬间没了讨论的兴趣。

她苦着个脸问：“哎……怎么还不上菜啊？”

李政明还在和别人唠嗑。闻言，也只是摆了摆手。

“再等一会吧，人还没齐呢。”

“还有谁吗？”

王震有些不明所以。

他是昨天专程从外地赶过来参加同学会的，自然也对这些不太了解。

“还有好几个呢……我看看哈。”

李政明低头，随手翻了下名单：“唔……徐立行，高静和她老公……哦，对了，还有班长。”

“班长……？”这下文露露倒是惊了，“班长也会来？他不是都去香港发展了吗？”

“你这消息渠道不太行啊。别人只是抽空去读了个书，又没说就留在那了。”

李政明语气很是轻快：“再说了，就算真定居了，也还是可以回来，参加咱这老同学聚会的嘛！香港离这也没多远啊。”

文露露顿时语了。

这人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傻……

要是班长真留在香港了，那还能跟他们是一个层次的吗？

都别说香港这种国际化大都市了，像他们这种小镇青年，就算最后能留在一个二线城市，也已经是很了不得了。

年轻的时候总是会幻想仗剑走天涯，单枪匹马也敢凭着一股劲往外莽。但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才会知道，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其实都只是普通人，也都没什么金手指。没有父母接济的话，甚至连凑个小城市的首付都难。

文露露是出去闯过了，虽然现在还是认命回来了。可她并不后悔这个决定。

人有点自知之明总是件好事。她是没什么本事的人，如果还像之前那样，在大城市里胡乱漂着，虽然朋友圈里看着是光鲜亮丽，但再久一点，或许连回老家这条退路都被堵死了。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就连像班长这样的大佬，最后也还得回了淮市……

“瞎想什么呢？”李政明翻了个白眼，“回来也不代表就要留下来嘛。我是听说哈，班长之后好像是计划去美国来着……”

“我的天，那可真牛啊……”文露露惊叹道，“他是要去硅谷上班吗？我听说那边都快要被印度人垄断了……不过这群美国佬赚钱也确实是厉害。我有个亲戚的女儿就在苹果上班，过年的时候听她爸妈说年薪换算下来都快上百万了……而且现在不还在搞什么贸易战吗，那还能过去吗？”

这一连串的话题问下来，砸得李政明也有点懵了。

“这我哪里会晓得……我也是前几天才和他聊了几句，具体的情况也不太清楚。想知道的话，等下人来了你再问问呗。”

一旁的几人也纷纷附和，怂恿着文露露等下开口去问。

像林舟这种学生时期的风云人物，似乎永远都会成为最强劲的话题吸铁石。

这世上总会存在这样的人。当你在为了一道数学压轴题咬着笔头，冥思苦想了好几个小时却依然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却只是扫了几眼，就能轻松用几道公式搭建出最精准的逻辑链条，然后再放下笔，抱着篮球，慢悠悠地从两眼发直的你身边路过。

而当你早起匆忙忙地赶着八点的早班地铁，拖着还没睡醒的疲惫身躯，像只渺小的蚂蚁在冰冷的钢筋森林里穿行的时候，西雅图的落日余晖正照耀在细软的沙滩上，橘红色的太阳一点点往下落，最后再慢慢消失在蔚蓝的海平面之下。背对着夕阳，他懒洋洋地从沙滩躺椅上支起身子，带着墨镜和足够hi的笑容，从朋友手中接过了一瓶冰镇啤酒。

有人生在罗马，有人凭自己走到罗马，有人却连做梦都不敢梦到罗马。

不过即便如此，文露露却还是心服口服的。

龙蛇之差，判若天渊。作为一条小泥鳅，她能在自己的小泥塘里打打滚就很舒服了。但像班长这样的神仙蛟龙，也理应去更大的天空中翱翔。

文露露的聊兴已经完全上来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倾诉欲也不知从何而起。关于林舟，这个曾经和他们同处一间教室三年却又走上了另一条与大部分人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的高中神人，也关于那远在太平洋另一侧、只出现在电视和网络里的美利坚合众国。

又或许，还能再聊聊枪击，或者是毒品，种族歧视……这些遥不可及、似乎完全不会出现在她日常生活里的话题，却又在此时与她产生了新的联系，让这枯燥单调的日子也变得焕然一新。

“哎……你先讲讲你知道的嘛！我和班长都好几年没聊过天了，刚一见面就查户口，这不太好……”

那个“吧”字还未说出口，却又从人群里，忽然听到了一声清晰又突兀的笑。

在一片交谈中，这个笑声出现得实在不合时宜。

“……？”

文露露也被这一出整得有点懵了。

她茫然地抬起了头。这才发现，原来是坐在对面的人也加入了话题。

蒋珍歆半掩着嘴，眉眼间的笑意极为刻意。

“要想知道林舟的最新消息啊？这还不得问问……”

她的语气里还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兴奋。

可这点兴奋并没有持续多久，甚至连这句语焉不详的话都还没说完，就在半途猝然卡壳了。

因为陈洛珊正好瞥了过来。

她的眼神很凉。

明明是如秋水般的盈盈双眸，却不知为何，竟也会令人汗毛直立。

四下一时声。

气氛莫名就变得诡异了起来。就像是被什么扼紧了喉咙，原本还吵吵嚷嚷的包厢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只有文露露浑然不觉，还沉浸在她那蓬勃的探知欲里。她下意识跟了一句：“问谁啊……哎！”

是旁边的女同学用胳膊肘使劲地撞了下她。

情急之下，力度还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