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沈微澜伴着一盏孤灯,伏案读完卷宗,窗外已是秋雨连绵。
他浅眠到天明,晨鼓敲罢,雨依旧未停。
因为昨日已遣得吉去万年县衙给曾寒山送了信,约好了见面,沈微澜不敢耽误,到了时辰便撑着伞离开华阳观,冒雨前往东市窦家酒楼。
出了永崇坊东门,沿大道向北。
没走多远,一辆马车从身后辚辚追上来,车轮碾进泥坑,泥水飞溅,沾上他新洗的袷袍。
熟悉的华丽马车在他身旁停下,沈微澜笑着叹了口气,抬起伞,与车上人照面。
两人隔着绵绵秋雨对视。
李缬云今日素面朝天,白皙脸庞润着雨气,双眼黑水晶般灵透:“你就这么心急,冒雨也要查案?”
“倒也不是,只是约好了要与曾法曹见面,心里正后悔呢。”嘴上这么说,却满眼笑意看着她,一点不像后悔的样子。
“就知道你会向他求助,满长安一个亲故都没有,还敢帮枢密使查案。”李缬云樱唇一撇,抬了抬下巴,“上车。”
沈微澜看着她,握伞的手微微收紧:“公主不是说,要任我送死吗?”
“我改主意了,毕竟你这么好用的门客,死了可惜。”她狡黠一笑,给他台阶,“上来吧。”
不想他还是摇头:“雨天狼狈,不便污了公主的马车。”
“是我先污了郎君的衣袍,就该一报还一报啊。”她神秘地眨眨眼,诱哄他,“乖乖上车,对你有好处。”
沈微澜被她逗笑:“公主要许我什么好处?”
“我的叔曾祖恩王呢,因为上了年纪,常年闭门谢客,又一日都离不开他的王傅,”李缬云托着下巴,慢悠悠道,“算起来,我也该去看望一下他了,你若上车,就有机会与恩王傅于頔见上一面。”
不等他反驳,她又补上一句:“叔曾祖与枢密使不对付,你报梁守谦的名字,可不好使。”
得意说完,她手指闲闲敲着车窗,静等答复。
雨声沙沙,满耳缠绵,沈微澜紧紧握着雨伞,后背被雨丝打得半湿。
原来这就是食人花的厉害,论他退得多远,她都能步步紧逼,蚕食他的坚持。
顺从自己的心护她一程,分明应该桥归桥、路归路的,可那些于情于理都能拒绝她的话全都堵在喉头,不想出口。
罢了,他韬光养晦九年,千军万马都惧,还护不住一朵恣意盛开的富贵花吗?
他转过头,对驾车的照白报上地址:“东市,窦家酒楼。”
照白笑着应声:“是!”
平日衣着光鲜的内侍,此时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打扮得像个渔翁,驾的自然也是艘贼船——只要沈郎君上了车,再去热闹的东市走一趟,公主禁脔之名可就坐实了!
他心中窃喜,不住偷笑,等沈微澜收了伞登上马车,快活地一抖缰绳,驾车前往东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