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肩包很轻,因为里边没什么东西。
几件衣服,几条内裤。冬天还有两个月,现在的衣服还算轻薄,没重量,也占不了多大地方。
一套新的洗漱用品,家里的东西毕竟便宜些,而且路上还要用的。
一本旧书,是以前经常念给奶奶听的,李竹自己聊时也会看,已经看了数遍,倒背如流也称得上,这次出门犹豫了一番,还是放进了双肩包里。
一小瓶酸菜,家里的酸菜这些日子被他吃完了一坛,剩下的一坛他装了一小瓶出来,剩下的给了梅于兴,今天出门就是去送酸菜的。
本来包里还有一条项链,现在已经被李竹挂在了脖子上。
这项链一根普通的黑绳系着,黑绳有点粗,是看着就扯不断的那种,下边挂着一个长条型的吊坠,是个沙漏的形状,里面的“白沙”随着李竹动作和吊坠一起晃动着。
不过这白沙当然不是白沙。
这是老太太的一缕骨灰。
县城里的火葬场实在很大,这里告别了一个又一个和肉体分离的灵魂。
县城里的火葬场实在很小,老太太被推进焚化炉烧成灰,装进一个木盒子里递给李竹的时候,他一边小声哭觉得自己不像个男人一边把木盒子放在一边,然后让那个焚化工帮他从扔掉的那些骨灰里捏了一点,装进这个小沙漏里。
李竹当时想的不多,还算理智,也就是能少浪费一点就少浪费一点,盒子里的要埋进去,自己沙漏里的还是让人家给敛一点。
等真的要把这骨灰盒埋起来,他就又受不了了,还是多亏了梅于兴。
现在,这吊坠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李竹把双肩包立在门边的椅子上。
明天他就要离开镇子,离开县城,到市里去,然后从市里坐三个小时大巴,到京城。
其实小县城离京城也不算远,但这小县城隶属于纪城,在众人口中,纪城常被调侃为京城的护城河,好处沾不上多少,麻烦还挺多。
李竹所在的镇子上,也有一些去京城打工的人,更别提整个县城了。
但这对于十八年没离开过家乡的李竹来说,自然是不一样的。
以前他最远的活动范围也就是离开镇子,到县城的另一边,镇上有个搬到小区楼房里去住的,在那里开了一个游泳馆,李竹去过三四回。
现在竟然要离开纪城到京城去了。
李竹心中有一番莫名而来的豪情壮志,将他那点不多的慌张消磨了个干净。
梅于兴比李竹自己还不放心,就找了个顺风车,明天把李竹捎到大巴车站去。
对于这番美意,李竹欣然接受了,毕竟去了京城还不知道会遇见什么发生什么,家里的温暖能多感受一点那就多感受一点呗。
说实话,李竹也质疑过自己,高中学历,放在京城,那就是三个字儿——没文化。
人家京城那是什么地方,高级学府扎堆,走在人群里,到处都是大学生、研究生,甚至博士、博士后。
到了京城能做什么?他纠结了一小会儿就不再想了。
李竹在心里对自己说:想这些有屁用,你又不是出去打工的,你是出去闯荡的,闯荡江湖懂吗?
安慰完自己,他就彻底放下心来。
有什么呀?爷还能饿死?真没饭吃了回家来就是了。
李竹躺在床上,就这么想着,睡着了,这一宿睡觉姿势不太对,呼噜打得震天响。
第二天大早,闹钟还没响,外面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李竹顶着鸟窝,眯缝着眼去开门,看见梅于兴手里拎着两袋豆腐脑、一袋子油条站在门口。
李竹打了个哈欠让人进来就去洗漱,梅于兴熟练地从橱柜里翻出两个碗和一把剪刀来,拿着剪刀在塑料袋底下剪出一个小孔,豆腐脑就通通流进了碗里。
李竹从洗手间出来:“我都要走了你还让我洗两个碗,就不能直接把塑料袋放碗里,那不也能吃吗?”
梅于兴摇头:“感觉不一样,我就爱这么吃。”
李竹翻了个白眼,坐下吃饭了。
“你怎么这时候过来?店里这会儿不忙?”
梅于兴:“累了,关门一天。”
李竹笑了:“你关门一天?姗姗骂你不?”
姗姗是梅于兴的老婆,俩人结婚已经六年了,甜蜜是甜蜜,日子过得蜜里调油,但梅于兴是真怕老婆。
梅于兴又摇头:“她知道的,她喊我来送你,昨晚就说了。”
李竹嗯了一声:“其实也没什么可送的,我又不是个小孩儿了。”
“不一样,头回离开家,都得有人来送的。”
李竹明白梅于兴的意思。
别人都有家人送,李竹家就剩了自己一个人,梅于兴就来当他半个家人,看着他离开这里。
李竹宽慰道:“不用担心,你还不知道我,生命力强着呢!”
梅于兴笑了两声,这个他倒是知道。
李竹短短十八年的人生中,经历过玩滑板下坡摔出骨头,吃没熟的炒豆角中毒,被比人高的大狗扑上来按着咬,然后安然恙地活到了现在。
吃完豆腐脑,外面响起车门声,是梅于兴给找的车来了。
李竹起身背上门口的书包:“大侄子,这顿碗还是你来刷吧,走的时候把门给我锁上,钥匙压在砖底下,回见喽。”
梅于兴站在里屋门槛上,看着他上了车。然后车缓缓开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别的还是不要了,就求个平安健康吧,能快乐一点儿就更好了。”
梅于兴感叹一声,认命地刷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