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剛落,蕭淵便讓宮人退了下去,沉著臉走近了她。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昭陽。”
江若離彷彿沒聽到,繼續說著:“最近我常在想,如果他們還活著,見到我如今的樣子會怎麼樣……”
“呵,你現在這麼說是想做什麼?”
蕭淵看著她的側臉,怒極反笑,並不認為事情能脫離他的掌控,龍衛的實力他有些猜測,但昭陽並沒有謀略,在先帝傳位後,更是被嚇到一樣膽小怕事只在府裡作威作福。
“總歸我們身上流著蕭家的血,也算是姐弟——”
說著江若離便轉身靠著欄杆,把蕭淵的一隻手拉過來放在自己胸前,紅唇輕啟:“來選一個吧,要麼你現在就推我下去,要麼別再往我府裡安插眼線,我幫你把東廠貪汙受賄牽連的那些個人都查出來。你知道的,父皇留給我的東西,我絕不會放手,而你早晚會想收回去的。”
蕭淵預想過很多種情況,唯獨沒有這一種,盯著江若離的臉並沒有答話。
“蕭淵,我看不慣你……可父皇最終還是認可了你登上皇位,與其不知道會不會哪天被安上謀反的罪名入獄,還不如現在死在你手裡。”
江若離此刻的眼中還帶著些笑意,毫不動搖地與當朝皇帝對視著,臉頰被風吹的有些紅暈,平白添了些媚態。
蕭淵只覺得這就是像是一出簡陋又荒唐的鬧劇,若長公主就這樣死了,那些個宗親藩王難道不會起疑嗎,眼前的這人恐怕根本沒想那麼多,作為先帝最寵愛的公主,她被保護的太好了。
一瞬間蕭淵甚至有種無力感,她大概從來就是這樣高高在上,彷彿一直置身事外,根本不在意其他,也不懂什麼彎彎道道,倒顯得旁人顧慮太多像是個蠢蛋。
“……你喝醉了。”
蕭淵心情十分複雜,緊接著又反應過來,自己的手還一直按在江若離的胸前,像是被燙到一樣縮了回來,又不耐煩得把人拽下了眺望的高臺。
江若離腳下一個踉蹌直接撲進了蕭淵懷裡,又嫌棄一樣把人推遠了些,扯了扯臂間的披帛。
“宴席上的酒可不對我胃口,你難道在我身上還聞到了酒味嗎?”
說著她又湊到人跟前,剛剛被拉遠的距離又被縮小了,蕭淵聞到了江若離身上似有似無的暖香,甚至能看清她微微顫動的睫毛。
“夠了,你當真以為朕不敢動你嗎!”
蕭淵一時間面露怒意,可就算這麼說,也沒有主動後退或者推開江若離的動作,
“這麼看,我們真的很像不是嗎?”
江若離並沒有被嚇退,還越發得寸進尺,仰頭用懷念的視線一點點從蕭淵的眉眼掃過,觀察著那抿緊的薄唇,作勢伸手要觸碰上臉頰。
“來人!長公主突感身體不適,送人出宮。”
蕭淵直接捉住了江若離的手腕,大聲喊完,接著用兩人才能聽到的音量說著:“給我好好呆在你的公主府,安分點當你的長公主,這幾年怎麼過的就繼續過下去,別再動什麼腦筋。”
江若離適時像是吃痛一樣叫喚了一聲,蕭淵神色微變,鬆手拂袖而去。
圍上來的宮人都有些小心翼翼的樣子,江若離臉上的表情沉寂了下去,看著半點紅痕都沒留下的手腕,若有所思,沒再說什麼。
蕭淵還是按照原本的計劃換上一身便服,去宮外轉了轉,買了些根本用不到的零散物件,估摸著物價,在坊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時之間像是把之間發生的事忘了一樣。
可回到宮裡,在浴池裡的水霧中,他還是感覺有些疲憊按了按眉間,看著水面上破碎的倒影,有些恍惚。
在本就為數不多的兄弟姐妹中,曾經他很羨慕先太子,明明學業武功都算不上出眾,但因為是太子,所有人都要藏拙和誇讚。
就算和自己一樣都是生母去世,可先太子被父皇看好,還有個親姐昭陽對其珍之重之,沒有半點虛情假意。
蕭淵看著自己的手掌,兒時被其他皇子戲弄摔出的傷痕早就好了,他也從宮婢所出的皇子變成如今的皇帝,不需要禮讓昭陽,也不需要藏起自己的傷痕。
下一秒他就不可避免想起這手今天還做過些什麼,臉都黑了,握拳砸向了水面,破碎的倒影被濺成了水花。
第二天一早,已經冷靜下來的蕭淵正準備針對著江若離做些計劃,就得知長公主一早就差人獻了份禮。
蕭淵默然不語的樣子讓通報的人都感覺有些危險,最後還是還是讓人傳上來了。
看著一冊醫術孤本和一個精緻的點心盒,蕭淵的表情有些僵硬,拿起拿本子隨意一翻,才發現有些不對,外側確實是醫書,裡面卻是重新裝訂成冊的賬本,上面有不少眼熟的人名,翻到最後又是熟悉的字跡,只是格式卻有些不倫不類,像是簡陋的口信。
〖贈皇弟,這點心我吃過覺得不錯,應該也合你胃口,叫人新做了一份,但願你嘗的時候還沒冷〗
這時蕭淵並沒有在意什麼點心,這賬本確實是他對付東廠需要的,他仔細又過了一眼年份,手裡的應該只是其中一部分,再看那頁新書寫不久的墨跡,眼中的情緒有些波動。
思索片刻,蕭淵還是開啟下層還裝著熱水的點心盒,一股濃郁的香味鋪面而來,確實勾起了他久違的食慾。
手指微動,蕭淵盯著糕點上面還有用銀針試毒留下的小洞,拿起一塊後又放了回去,準備叫人把這東西給處理掉。
只是人到了面前等候吩咐,蕭淵看著那盒中的熱氣都散了大半,還是拿出了一塊,打算只淺嘗一口。
只能說秋星雨用茶館不怎麼好的材料都能做出美味,用長公主府裡的上等食材自然更能俘獲人的味蕾。
蕭淵不知不覺就吃完了一整塊,吃完又望了一眼放在旁邊的書冊,心裡生出團無名火,把手指上的點心渣碾得更碎了,還是讓人把剩下的糕點都拿下去了。
只是這才是剛開始,接下來的幾天江若離都雷打不動差人送進宮,在賬本、點心零食和類似‘想和你分享’的措辭這一套裝的轟炸下,蕭淵儘管沒有任何表示迴應,可要人拿下去處理的吃食倒是越來越少了。
與此同時,風平浪靜的朝堂下面的似乎也開始暗流湧動。
等送完了賬本和一些零零散散的情報,江若離喝著秋星雨弄出來的奶昔,開始安靜窩在府裡,聽著影一每日收集的訊息。
權力的構成往往是日積月累,但是破碎倒塌卻可以是一瞬間的事,元宵過後二月二龍抬頭,某個小官死諫,牽扯出前兩年的一樁舊案,順藤摸瓜查出了不少陰私,再往上便開始追究東廠指鹿為馬,嚴刑逼供的事。
原本這還有迴轉的餘地,只是加上貪汙行賄,剋扣軍糧,東廠內部也有人檢舉,數罪併罰,轉眼間東廠絕大部分骨幹都面臨著下獄問斬,其中主犯曲從溪逃竄,大力追捕之下,都城一時間人心惶惶。
江若離是知道最後曲從溪是會被發現當街射殺的,想到對方面容和身上的冷香,她撥弄著髮簪上墜著的流蘇,還是準備做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