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持续了几乎三天。
进入七月后,这座城市动辄黑云压城薄暮冥冥,随时随地都能等来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纯阳理工大学几乎在这座城市最老的一个街区,整条街道被粗暴地一分为二——待拆迁区域与学校校区,下水道明显老化,排水不畅,来往的车轮碾过马路,积水就朝四周泛滥开来,很快又翻卷着回涌,漩涡旋转的轨迹如同某种不可具体陈说的命运,逼仄、沉重、澄澈、脏污都混为一谈。
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在走,暑假放了近两周,学生和教职工早就走得差不多了,连带着附近做学生生意的商贩也消极怠工。风吹得一整条街的树叶都像是在泥沼里飘摇,路灯光线昏黄,一条街望过去像是陷入了某种泥泞混沌的梦境。
李忘生在实验室里满打满算呆了近三十个小时,推开教学楼大门的这瞬间几乎有种刚从异世界传送来的觉。雨水兜头而至,楼前的草坪最近在翻修,草皮都赤裸裸地露在外面,此刻被雨淋的泥泞一片,踩上去的触感几乎像是陷入沼泽。路灯晦暗,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明明举着伞,仍然有种赤手走在雨幕之中的觉。
也不是冷,这种季节,天气再恶劣温度仍然不会低于二十五。但雨水接触皮肤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一种很模糊的、发着黏的潮意。李忘生缩了缩脖子,正想掏出手机叫网约车,下一秒被人揽着肩膀从身后勾了过去。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但这并不影响李忘生一瞬间心脏狂跳,或者说跳动得更厉害,谢云流靠得太近了,让李忘生有种自己被严丝合缝地搂在对方怀里的觉,他的背没什么阻碍地抵在后面的人的胸膛之上,轻薄的衬衣亦法十分有效地隔绝对方的体温,那种紧挨着胸腔震动的频率让他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心跳。
“一起走呗,师弟。”谢云流的语气倒不像是在商量,“我刚把实验室每个柜子抽屉都翻完了也没找到第二把伞,还好我跑得快追到你了,不然今天只能淋雨回去了,好惨。”
他语气轻快得让李忘生很难听出究竟哪里“惨”了,甚至笑意明显得都有点轻佻了。何况他搂着自己肩膀的手始终没放下来。李忘生喉咙有些发哽,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师兄,我这把伞有点小,还是太阳伞,防晒的……不过我们可以一人撑一半。”
话刚说出口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明明一个好字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为什么又要说一堆废话——为什么谢云流永远有这样的魔力?在他身边自己就是会不自由主说蠢话、干坏事、大脑失控、乱做选择。
“是吗?”谢云流勾着他肩膀的手没放开,反而搂得更紧,“一人一半什么道理啊?你淋一半雨我淋一半雨,四舍五入就是谁也没淋雨是吧?你这个学历会不会有点太水了,还是项目负责人呢。”
他好像在这种对话中找到了某种顽劣的乐趣,但显然不可能持续太久。谢云流看他急得脸都有些红,笑道:“好了,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搂紧点,伞不就装得下了。”
雨当然还在下。
雨势依旧生猛且毫退意,落在伞面的声音清脆,雨水砸在皮肤上几乎是一种痛觉。到处都是蒸腾而起的蒙蒙雾气,一整条街被滂沱雨点砸得支离破碎,骤雨迷城,更显得萧条空旷,已经彻底看不清雨的轨迹,只知道自己在水中艰难行进,没有人会想在这样的地方多停留一刻。雨太大,伞基本失去了庇佑作用。行至半路,超负荷工作的太阳伞终于被忽然而来的一阵狂风吹断了伞骨。两个人只好在更加紧密地挤在这一把飘摇的破伞底下。谢云流借机把师弟搂得更紧,皮肤隔着湿透的衣料贴在一起的怪异触感忽冷忽热,却依然勾得他心口怦怦直跳。毕竟平日里那些和师弟状似意的肢体接触,总是一些稍纵即逝的隐秘快乐,这样冗长的、亲密的、世界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刻好少,让谢云流很难不去珍惜。
而李忘生被谢云流这样妥帖地护在怀里,心中却觉得平稳得仿佛周围一丝风没有了。
实验楼离宿舍楼有段距离,步行要近二十分钟,今天下雨,就走得更久,好不容易回到宿舍,两个人基本都淋得差不多湿。谢云流一边收伞一边让李忘生先进了洗漱室。后者倒也没推辞,雨水到底和普通的自来水不一样,黏在身上并不好受,花洒打开,淋下来的的热水让人感到一种最原始的舒适感,他听着谢云流在阳台来回踱步的声音,犹豫两秒,还是探出了个头,问:“师兄要一起洗吗?”
他整张脸都是湿淋淋的,用热水冲过,那种薄薄的红就透出来,邀请得很诚恳。谢云流没说话,可能身上黏腻的感觉让他法拒绝,他脱了上衣钻进浴室的时候才发现李忘生居然还套着条短裤——估计是刚才邀请他一起洗澡时临时套上的,他都快要笑出来了,好不容易忍了三忍:“师弟,你平时也习惯穿着裤子洗澡吗?”
啊。李忘生转过来,热水一直没关,他整个人都被蒸得欲色朦胧,现在被人半调侃半质疑地问,就更觉得赧然:“那我……脱了吧。”
世界上还有比李忘生更容易诱骗的人吗?谢云流一眼不地看着他转过去,动作很慢地把自己剥了个干净,露出来的皮肤没有一块是不好看的,说不清是热水熏蒸的效果还是他实在觉得难为情,一整个人从头顶到脚趾都是粉的,像一株在水里泡了太久、以至于有点脱色的芍药。
“忘生。”他的脸凑得很近,掌心贴在李忘生的腰线上缓慢地游移,唤他名字的声音像压在嗓子里,空气好像都在声震动。
都是男人,什么场景什么反应彼此都心知肚明。李忘生闭了闭眼睛,一颗心砰砰跳动得仿佛要从胸腔中震动出来。
“师兄……要做吗?”他问。
李忘生说这话的神态和平时泡在实验室时问谢云流计算结果的样子别二致,连抬眼看人的那个微妙弧度都一模一样,偏偏话题是这样的。他的神情有种非常天真的认真,或者说是懵懂,眼睛睁得很圆,仿佛论谢云流的答案是什么,他都会同意。
谢云流看得心口一阵发热,索性把人扣在怀里仔细地看了又看。对面的人面颊有些发红,嘴唇也红,发尾湿漉漉,刘海很乖地贴在额头上,显得更黑,睫毛也被沾湿了,看过来的时候瞳孔里那种流转的光影漂亮得像一场甜蜜的骗局。谢云流一向都觉得有时候一双眼睛太漂亮了就会让人凭空生出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对方身上还带着些浴室里特有得混合着沐浴液洗发水的那种潮湿香甜味道——真像是那场第一天遇到李忘生的那天起就重复出现的旖旎梦境,难得他终于得偿所愿地看清楚了主角的面容。
谢云流摸了摸李忘生的脸,对方就很温顺地靠过来,明明没摄入任何含酒精饮料,李忘生的眼神却端有些失焦,模模糊糊地亲了几下,没什么回应,好像只是在被动接受而已——谢云流并不喜欢这种多少带点强迫性质的亲昵,他托着李忘生的下巴,稍微抬起点头,认真端详了几秒对方生此刻的表情。
简直是紧张两个字的具像化。李忘生下颔快绷成一条标准的直线,几乎可以想象他此刻咬住的后槽牙,嘴唇抿起来,用力到边缘都泛白,两只眼睛紧紧地闭起来,睫毛微微颤动两下。
怎么有种英勇就义的悲壮感。谢云流又想笑了。
浴室这么密闭的空间,蒸气凝结着升腾,像某种情潮爱欲的化身。花洒还在工作,水温并不太高,宿舍的热水器从来都不太敬业,但两个人都觉得灼热。李忘生的体温已经很高,最适合情潮涌动的温度。
他抹了把对方脸上的水,可能还是怕李忘生呛水,谢云流安抚性质很浓地拍了拍他的脸,下一秒说出口的话却多少带了点命令的口吻:“眼睛睁开。”
宿舍浴室就这么大一点,当初在修造的时候也绝对想不到会有今天这种用途,地板湿滑,不知道是有没冲散的沐浴液还是什么,李忘生快站不稳,整个人几乎是挂在谢云流身上。到这种节骨眼上他反而没太多心思想那种太宏观的叙事——比如他和谢云流到底算不算健康而正常的师兄弟关系?然后呢,是要先上车后补票吗?
世界天旋地转,李忘生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第一次就要在浴室吗。会不会太刺激了点。
“要不要出去?”谢云流问。瓷砖还是太滑了,担心李忘生踩不稳会滑倒,就算这个第一次来得莫名其妙,他也想尽可能创造出美妙一些的体验。
“为什么?”
“……”谢云流深吸了一口气,解答这种问题,真是让人有种莫名其妙的罪恶感,好像在诱拐知少年,他抬手,用指腹抹去了一点对方脸上的水痕,“怕你不舒服。”
“哦。”李忘生闷头闷脑的,垂着脑袋,不知道是真的在评估地点还是拖延时间,两三秒后又仰头,凑过来,把脸埋进他的颈窝,就算是在热水里浸泡了这么久,谢云流也能感受到他脸上的温度更高。李忘生的声音很闷地传出来,“没关系的,师兄。”
“什么?”
“我说,”李忘生很艰难地吐字,声音晦涩地都不像他本人了,还是努力陈词,“没关系。”
宿舍浴室的照明就是个摇摇欲坠的小灯泡,非常敷衍,瓦数也低,照明效果只能说是聊胜于。尤其是这种还没彻底暗下去的昼夜分界点,存在感就更弱,这么小小的几平方米,几乎快成一个暗室。窗外雨势未歇,雨滴落在建筑物上的敲击声明快地像一首不协调的曲目,水影掠过玻璃窗,分不清来自室内还是室外,好像他们也被这来势汹汹的雨幕掀到了临界点边缘,下潜还是上岸,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花洒关了,谢云流才发现原来李忘生一直断断续续在喘气——不是那种带着挑逗或者勾引意味的呻吟,就是很单纯的呼吸不畅,雨声那么大,现在贴得更紧了才听得清楚。身体那种微微颤动着的频率也很明显,加上两个人几乎完全地贴合,一切反应都昭然若揭,谢云流笑起来,笑声倒是都压在嗓子里。
谢云流倒不急,放假时间已经过了好久,整栋楼都快清空了,根本不用担心会有什么不速之客,他还有漫长的时间来享用眼前这一切。众所周知,有时候太精美的食物呈在面前反而会让食客不知道到底该从哪里切下第一刀。
其实谢云流也根本谈不上有什么能拿来移花接木的经验,一切动作都是受本能驱使而已。他按住对方的后颈,像拎着一只猫似的,轻巧地把人翻了个身,从后面抵过去,一条腿的膝盖用了些力,把人钉住。李忘生的身体还介于少年和青年人之间,是那种修长的匀称,又有些单薄,也不是单纯的瘦,可能就是骨节小。后腰下去连带着大腿那一截,全是很虚浮的软肉,捏上去像是捏住一片云。他又白,稍微用点力就能留下明显的痕迹——谢云流忽然想到男生间有时候酒后,就会开的那种不入流的意淫话题,大多数是在讨论哪个女孩子的身材,哪种又在床上会比较让人爽,有次不知道为什么把李忘生也扯进来,一群醉鬼在那里半认真半玩笑地对比他和某个陌生的小学妹。谢云流当时坐在席间没说话,莫名其妙觉得不爽,然后冷着脸发作了一通,眼下突然又想起这么一茬,占有欲简直是发作得一塌糊涂。
“有点……”
“有点什么?”
“说不上来。”李忘生低低地喘息,还在尝试组织语言,身后的人却没打算再听。他的视线范围内只能看到上面的瓷砖,以及上面的水汽。在这种乏善可陈的背景色衬托下,李忘生感觉自己下面有人的手指抵了进来,两根,进来得很缓慢,多少带着些试探的意味,对方好像还往手上涂了什么湿淋淋的液体,又凉又油润的质地,李忘生凭借这个味道努力寻找了下源头——好像是去年入冬前家里给他寄过来的婴儿润肤油,他嫌麻烦,就一直放在了洗漱间,没想到第一次用就是在这种场景之下。谢云流的手指进来的时候,他甚至能察觉到对方指腹那种明显的、只属于人的皮肤的干涩感,明明涂了那么大剂量的润肤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