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言呢?”郭勋一时摇头不止。
“明公,”魏攸依旧不慌不忙。“敢问明公为何要征召在下为州中从事?”
“乃是异地为官,看重你为本地名士,借你名望,沟通地方!”
“那在下此举,正是在替明公沟通地方,以示幽燕士民之心。”魏攸躬身一拜,却不再多言。
郭勋再度默然,而堂下诸多州中官吏,也无一言相对。
能怎么对?
魏攸这么说一半留一半其实已经很给郭勋留面子了……难道非得让他直接说,你身为幽州刺史,需要为幽州士民着想,尊重幽州本地士民的意见?
要知道,在范阳被围之前,朝廷第一波让各州郡就地镇压的命令还是用快马飞速传到了各处的,所以大致局势众人心里还有有谱的。比如说,所有人都知道,并州那边根本就没有太平道主力,而所有人也都知道,幽州这里是遭了黄巾军的,涿县那边血流成河不说,范阳城下五万贼众却是众人亲眼所见!
那么,当魏攸公然搬出这种诛心的地域言论,无论是郭勋也好,还是他手下这些并州出身的吏员也好,就真的无言以对了。
至于那些幽州本地吏员,此时不出声,其实更是在直接了当的表达态度。
郭勋思索再三,倒是无可奈何:“我非是贪功求名之人,之前所虑也只是担心公孙太守会遭朝廷怪罪,可既然他愿意……”
话刚说到一半,忽然间,众人只听到远处鼓声阵阵,喧哗呼喊之声更是如炸雷一般响起,也是惊得堂中众人各自变色。
一时间,州中众人也顾不得什么并州人幽州人了,纷纷簇拥这郭勋往外而去。
然后,看清楚是城北处火光隆隆后,众人一边派人去管束城中,一边又赶紧敦促城墙上守军打起精神,而稍一安稳,郭勋更是立即带着众人直接往北面登城观察起来。
果然,是公孙珣亲自驻扎的城北大营那里出了事。
然而,正值午夜,又是月初,天色格外黑暗,城中众人根本不敢乱动,只能立在北面城楼处,看着前面热闹至极的汉军大寨各自提心吊胆。
“若是公孙太守此番失了手,”黑暗中,有人在城头失声苦笑。“我们之前争执岂不可笑?莫说谁去收服广阳、渔阳了,怕是涿郡也要倾覆。”
匆匆点起的火把映照之下,站在最前面的郭勋与魏攸也是面面相觑,各自面色苍白起来。
然而,城北大寨的纷乱尚在持续之时,城西处却也忽然亮光四起,然后鼓声、喊杀声响成一片……城上诸人愈发慌乱,只以为是黄巾贼仗着兵力充足,两路齐发,调虎离山,然后直接攻城了呢!
但是很快,城头上便有士卒飞速来报……原来,闹出如此动静居然是西面的贼营!
这下子,城头诸人的表情便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了。
接下来,城北大营、城西大营渐渐平息,众人甚至亲眼看见一条火龙自北面大营而出,将喊杀声一直推到了城东面,然后复又折返。
而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城上复有人来报,说是四面大营俱皆安静了下来,但却都变得灯火通明起来。州中诸人知道外面大局已定,但终究不敢开门,便学着之前,用箩筐悬着一位勇士下了城,跑去北营询问。
又等了一会,便看到数骑打着火把匆匆驰到北门城楼之下,然后与州中诸人相对。
“鄙人南阳娄子伯,前日曾入城与方伯相会过……”为首一人甫一开口,便让城上众人长呼了一口气出来。
“子伯!”郭勋亲自询问道。“刚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方伯无须忧虑,刚刚乃是好事!”娄圭在城下喊道。“那张宝虽然有了退意,可心中多少不甘,然后又因交换了俘虏,没了后顾之忧,这便孤注一掷,聚集精锐,试图以夜袭夺回北面大营!而我家君候神机妙算,早有预料,刚刚不仅从容击退了彼辈,还暗中遣人埋伏在外,反袭了贼人空虚的城西大营……经此一事,黄巾贼必然是要退了!”
城上之人听到这里,就差弹冠相庆了。
而郭勋此时也是心服口服:“公孙太守不愧是当世名将,幽州有他在,万事可以无忧了。”
娄圭自然要替自家主公谦让两句……然而,刚要说话,却听到城头郭刺史各自安排,大概是要別驾、治中负起责任之语,然后却见到城头再度悬下一个箩筐来。
这郭刺史居然要去亲自拜会公孙珣,以贺此大胜。
娄子伯也是一时傻眼,但更是无可奈何,便只好下马陪着这位郭刺史一路往大营过去。
然而,到了大营这一行人才又得知,公孙珣居然夜间打马去了刚刚夺取的城西大营。到了这份上,已然是下定了决心的郭勋倒也不以为意,居然就要再追去城西……或许,他本就这个性格,不然当初也不会连夜去樊舆亭阻截公孙珣了。
娄子伯依然无奈,便只好多叫了些义从,陪着这位幽州刺史,再度转向城西。而这一次,他们没有白跑一趟,城西还有些刀光血迹的大营中,尚未来到跟前,这一行人便听到了公孙珣的声音了。
“河北多名士,谁如审正南?!”夜色之中,火光剑影之下,鹖冠披风,配刃负甲的公孙珣正拽着一人衣袖仰头大笑。“我就知道正南绝非无所为之人,孰料居然与我不谋而合?今日张宝速败,怕是败的他已经心生惧意,想必此时他还想不通透,这西营为何失的如此之快?!”
被抓着那人,也是就从西面北新城而来的审配了,倒也是不由大笑:“配之小谋,实在是不足挂齿。君侯在涿县五日覆贼,我已经惊讶难名了,却不想仅隔了一日,君侯居然又取了范阳北营,实际解了范阳之围,救下了方伯。这便想着,自己受君侯所托,出北新城,为范阳犄角,却一事无成,而若再不能建功业,怕是真无颜相对君侯了!于是,方才出此计策,选集勇士,夜间奔袭此处……却不料,正遇到君侯再显神威。”
公孙珣愈发大笑:“正南说反了,我当日在涿县破贼后着急南下,可不是为了解范阳之围并救出方伯,乃是想着正南在此,若来得晚了,怕是五万贼军全都知难而退,这才仓促而来……”
娄圭立在后面,听着这二人如此互相吹捧,深夜中也是一阵阵鸡皮疙瘩咋起……偏偏身侧还有一位方伯,好像还刚刚被顺势踩了一脚,也是愈发让人尴尬。
“文琪真是用兵如神啊!”郭勋也是听不下去了,便主动出声。
公孙珣松开审配衣袖回头一看,也是一时尴尬无语,但好在夜色中火光之下,人人面色红如关云长,倒也不至于太丢脸。而等到夜风一吹,他更是立即调整过来,然后面色一肃,假装没事人一样直接带着审配迎上来了。
“方伯!”公孙珣微微拱手行礼。“你年事渐长,怎么不在城中安坐,反倒出了城?城外刚刚还在交战,实在是危险。”
郭勋微微摇头上前:“正如文琪所言,城外大军乘夜交战,而我在城中忧虑局势,简直如烤如炙,又怎么可能安坐?”
公孙珣赶紧随口安慰:“今日之后,张宝必然退兵,范阳已经无忧了,方伯也可以睡个好觉了。”
“范阳虽然解围,也不过是涿郡无忧罢了。”郭勋拢着手看着眼前披甲佩刀之人言道。“州中事、国家事,依然让人片刻不得安。”
公孙珣会意一笑:“那方伯的意思呢?”
“我想问问文琪。”郭勋依旧拢手而言。“此番涿郡得安,而黄巾贼依旧荼毒四方,你为一郡太守,将要何为?”
夜风中,公孙珣微微眯眼:“那我敢问方伯,你此言是以一州刺史身份来问的呢,还是以汉室一臣子的身份来问的呢?”
“这有何不同吗?”带着腥气的夜风中,郭勋摊手相问。
“自然不同!”公孙珣放下手来,按刀而顾左右。
“以刺史问如何?”郭勋正色相询问。
公孙珣按刀面北而答:“若如此,事情便简单了,不瞒方伯,我愿不顾禁令提涿郡之众,急速清扫广阳、渔阳之残敌,速速还幽州乡梓一个太平!”
“甚好!”郭勋难得拊掌。“若如此,我愿以幽州刺史之名为你分说担责。”
公孙珣低头一笑,旋即不语。
“若是我以当朝一臣子身份又如何呢?”郭勋此时才想到刚才之言。
“这就更简单了!”公孙珣扶刀转而向南,当着这位幽州刺史和诸多心腹、军士之面,扬声作答。“黄巾贼猝然谋逆,所谓三十六方,一时俱起,天下震动,京师板荡!而我本辽西一匹夫,自弱冠时便屡受国恩,爵至亭侯,官拜太守!值此危难之际,又怎么能因为所谓法度而止戈于郡中,勒马于州中呢?方伯!珣不才,愿向方伯借三千幽燕骑士,直下河洛!上救首都,下拯黎民,由此,方不负天下人!”
夜风飒飒,郭勋怔立许久,却是忽然后退数步,当众拱手而拜。而审配、娄圭,及侧近军中诸将,也一时俱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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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珣既五日破涿县黄巾,十日而驱范阳之贼,声威愈振于燕地……是时,广阳、渔阳尚陷,州吏多有家中失陷,乃谏议幽州刺史,请发涿郡兵讨之。刺史以有违法度,不定,乘夜而入珣营相询。珣乃责曰:‘公以刺史身问,以汉臣问?’刺史大奇:‘以刺史问何?’珣答曰:‘仆世居燕地,虽越界征讨,亦全乡梓也,以此获罪,何负燕人乎?’刺史复问:‘如汉臣者何?’珣扶刀面南而答曰:珣本燕地一匹夫,自弱冠而受国恩。今黄巾骤起,天下震动,仆不才,愿提三千幽燕之士,南下河洛,以定社稷,以此获罪,何负天下人乎?!’刺史壮其言,起而拜。”——《汉末英雄志》.王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