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宁进门的时候,已经反手带上了房门。
屋内此时只有他们三人。
谢忱回头捡起窗边的酒壶,闻了两下后,看向了仲宁:“是桂花酿。”
“你家酒楼的桂花酿应当不易醉人,怎么绾绾喝了以后,醉的这么厉害?”
他一边说着,一边想要扶起不知怎的抱住了桌子腿的少女。
然而少女双手环住桌子腿,丝毫撒手的打算都没有。
“绾绾,你喝醉了。”
谢忱想着燕绾刚才说的话,故而这会儿语调极为温柔,又小声哄她:“地上太凉,我们坐到椅子上去,好不好?”
“谢忱,”仲宁站在谢忱身边,神色有些犹豫道,“你听到绾绾刚才说的话了吗?”
那句委屈至极的‘死掉就好’,并不是简单一句喝醉就能一笔带过的。
“酒后所言,怎能当真。”谢忱看着燕绾眼角的泪珠,又低下头去一根根的掰开了燕绾的手指,将人给抱到一旁的软塌上,“绾绾只是知道了一些早该知道的事情,现在情绪过去激动了些,等她冷静下来,就不会再说那样孩子气的话了。”
拿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是最愚蠢的做法。
这个道理还是燕绾先告诉他的。
仲宁过去关上了被风吹开的窗户,回头看见谢忱正在用帕子给燕绾擦着脸,“她喝醉了,不好继续留在酒楼里,你要现在送她回去么?还是等会儿让她喝过醒酒汤后,再送她走?”
“她不回燕府,”谢忱顿了下,看着面前还在抽噎的少女,“我会带她去我那儿,要是燕家的人找你问,你到时候直接告诉他们便是。”
“谢忱,”仲宁皱着眉头,从听到燕绾要烈酒起,他的心情就一直不好,现在听到谢忱的这番话,火气就更旺盛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别以为你和绾绾走得近,就真的能替她做决定了,燕家才是她真正的家……”
“呜呜呜。”
突如其来的哭声打断了仲宁的话。
燕绾把自己埋进了谢忱的怀里,“才不是,燕家才不是我的家,我没有家了。”
“好,不是燕家,我们也不去燕家,绾绾别哭,”谢忱轻轻抚着燕绾的背,一遍遍的重复着。
怀中的少女哭累了,酒意上头已经昏睡过去。
仲宁见她已经没音了,才小声问谢忱,“绾绾这是怎么了,是因为她知道了什么事情吗?”
谢忱握住燕绾的手,将人从自己怀里小心翼翼的挪回软塌上。
“算是吧!”谢忱拉过旁边的薄毯,盖在了燕绾的身上,“当她发现一直坚信的事情,其实不过是别人的一番算计,最亲近的人却都联合着哄骗她的时候,她有些接受不了。”
隔着一堵墙的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依旧热闹,屋子里却格外冷清。
“上次常如意在城外别庄同绾绾说,程焕与燕重锦是同一个人,那时燕大哥信誓旦旦的告诉绾绾,燕重锦已经死了,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燕重锦这个人了。”
谢忱抬手抚平燕绾紧皱着的眉头,“可绾绾今日找到了燕重锦留下来的一封信。”
“燕重锦是绾绾念了许多年的兄长,她一直说燕重锦是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其他的,即便是她的爹娘都比不上燕重锦。”谢忱想起燕绾在他面前说起燕重锦时的模样,“日复一日的怀念,燕重锦在绾绾心中地位极高,可以说是她的信念所在。”
从湖中被人救起后,燕绾始终认为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会害死燕重锦。倘若不是因为念着兄长的救命之恩,不敢随意挥霍兄长挽救下来的性命,她一早就自己回到那片湖底去了。
她怀着对兄长的愧疚之心,在世间艰难度日。
只有跪在佛前,诵念经文的瞬间,才能抛开无尽的悔恨,得到片刻的安宁。
身边的人,无论是燕老爷夫妇,还是燕重钧,他们都是亲眼看着燕绾是怎样的满心悔恨,又是如何不得安宁的。
他们劝燕绾放宽心,劝她不要沉溺于往事,劝她万事都得向前看。
却没有一个人同她说出实情。
如果能够被这样骗一辈子,永远不知道实情,倒也罢了。
偏偏她打开了尘封已久的木匣子。
也知道了迟来的真相。
死亡不过是燕重锦脱身的办法,他转头便换了另外的身份又回到了锦官城,只是不曾出现在燕绾的面前而已。
燕老爷夫妇知道他,燕重钧知道他,就连身为外人的常如意也知道他。
唯独燕绾什么都不知道。
倘若不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燕绾都不知道锦官城还有那么一号人。
得知自己全心全意信任的人,其实一直在骗她,燕绾直接带着信就去找了燕老爷。
倘若燕老爷打开了房门,让燕绾进去了,或许情况又会不一样。
但是他没有。
所以那封信被送给了谢忱,而燕绾也到了醉扶归。
门外传来两三声敲门声。
仲宁出去拿了一碗醒酒汤回来。
“燕重锦不是绾绾的亲生兄长,而且他现在还活着,”谢忱推开了那碗醒酒汤,燕绾睡着了,昏睡中不好给她喂东西,“他娶了常如意为妻,现在的名字叫程焕。”
仲宁手一抖,半碗醒酒汤都撒到了他身上。
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密的雨丝,燕夫人站在甘露寺的门口回看着锦官城的方向,心底有些空落落的,她对身边的嬷嬷说:“绾绾她今天怎么就不跟我们一起来呢?”
顿了下,又道:“不来也好,她不来,也好。”
林嬷嬷却是想起了燕绾今早格外苍白的脸色,但看着燕夫人略显失魂落魄的模样,拿不定主意是否该说起那件事。
“姑娘会知道您心疼她的,”林嬷嬷扶着燕夫人往后山的方向走去,小声道,“我瞧着姑娘应当真的是临时有事,她今早看上去脸色都与平时不大一样。”
“绾绾她身体不好,这两天又在外面受了气,脸色肯定跟平时不一样的,”燕夫人走路的速度都加快了些,道,“要快些去找普度大师才行,也只有他能救我们绾绾了。”
雨丝落下后,街上的行人开始撑起了伞,大多是素色的油纸伞,也有些人的伞面上画着别树一帜的画,远远看去就很是显眼。
“少爷。”杜若停下了马车,支使着门房拿来矮凳,才轻轻敲了下车厢,“咱们到了。”
不一会儿。
谢忱抱着人从车厢里出来。
他怀里的人被薄毯裹得严严实实的,别说是脸了,连个衣角都没有露出来。
“您真的不送燕姑娘回去么?”
杜若见谢忱带着人直接往府内走去,“燕老爷和燕大少爷本来就不怎么喜欢您和燕姑娘走得近,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您在他们那儿的形象怕不是要更坏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