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寺的主持已经六十多岁。
大约是方外之人天生就驻颜有术,他虽因为两撇眉毛看上去时刻都是愁眉苦脸的,但身体是极为健康的,寺里的许多武僧甚至都打不过他。几个小沙弥围在主持的身边,争先恐后的同他说着话,他们一个个喜笑颜开的,与主持反差极大。
安排好水陆道场一事后,燕绾与谢忱便准备回城去。
毕竟明日便要与普度大师一起到碎叶城去。
临时做好的决定,需要牵扯到的事情总是比其他时候更多。
燕绾自己来时两手空空,离开之时亦可如此。
然谢忱却不能。
他才刚从谢家分出来,小谢府的宅子还没有完全装修好,从谢老爷手中移交给他的嫁妆单子还没来得及清点,桩桩件件都还需要谢忱去处理。
确实是可以押后再议的,但不管怎么押后,这该有的决定总要先通知出去才行。
回去的路上,燕绾看着道路两旁的绿树成荫。
忍不住道:“我忽然觉得像现在这样活着,也没什么不好的。”
谢忱皱着眉头,不是很赞同。
“现在有什么好的,”他往旁边挪了挪,给燕绾挡着山间的风,“你的身体还没有好全,普度大师说你随时有性命之危,如同头顶上随时悬着一把闸刀,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落下。也就是绾绾你的胆子一贯比旁人大,丝毫不担心这些。”
“倘若我是你的话,整天都会活在提心吊胆之中,哪里还有心思想其他的事情!”
世上的人大多是贪生怕死的。
正是因为在燕绾的面前,所以谢忱才会更加的不会掩饰自己。
他抬手,隔空蹭了蹭燕绾的脸颊,轻声说:“像绾绾这般的年纪,本不该这么早的被生死所侵扰,更不应该说出这样的感叹来……”
燕绾回望着身边的青年,猛然间才发现,昔日总是一身黑衣的同伴,不知从何时起,竟也渐渐穿上了旁的颜色的衣裳。
月白色的长衫在风中,衣摆轻轻颤动着。
原来在她不曾注意到的时候,连谢忱也与过往有所不同了么!
但她为什么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些呢?
是她对谢忱的关心太少吗?
谢忱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自己,入目的月白色是他出门前特地挑选的衣裳,这还是燕绾去年请锦绣坊的绣娘替他做的衣裳,他平日格外爱惜,拿出来穿的次数屈指可数。若不是因为燕绾最近心情不好,他想着应该穿些能叫人心情愉悦的颜色的衣裳,否则也不会将这衣裳穿出来的。
其实大红色或许更能让燕绾心情愉悦,但他没有那种颜色的衣裳。
临时去买又太刻意了些,倒不如他身上这件衣裳的好。
“绾绾怎么这样看我?”
他说话时,不自觉的挺直了脊背,叫自己的姿态看上去更好看些。
明明平日里也不是以相貌取胜的人,但在燕绾面前时,他总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更注重自己的仪态。
有些事情,天知地知他自己知道便已经足够了。
倒也不必特地去强求燕绾的。
他心中是这样想着的,实际上也正是这样去做的。
燕绾看着他分外迷惑的眼神,不由得偏开了自己的视线。
她扭头看着林间的小径,道:“我忽然想起,你似乎和程焕一般大小,他现在都已经娶妻,也不知你什么时候会成婚,到那时你也该有自己的家人……”
至于她,也应该学会退避三舍了。
虽然事情还没有发生,但她应该早些考虑这些问题的。
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会更先到来。
倘若她始终毫无防备,结果有朝一日,谢忱忽然牵着旁的姑娘的手走到她的面前,告诉她,他与某人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自此决定永结同心,特地到她面前要一份祝福,并且决定和她永久的划清界限,以免他未来妻子会因此不高兴,那她岂不是要抓瞎。
有着先前程焕与燕重锦变成同一人的恶劣经历,她更应该学会将所有的事情都朝着最坏的方向去想才对。
也只有那样,坏事发生后,才不会太过绝望。
因为她已经设想到了最糟糕的情况。
那么只要发生的不是最坏的那种情况,一切就还有值得期待的余地。
谢忱忽然贴身上前,抬手揉乱了燕绾的头发,眉眼之间竟是无奈之色。
“你怎么总是这么喜欢胡思乱想?”他看着少女微微蹙起的眉头,手上的力道不由得一松,任由少女拍开了他的手,才止住脸上无奈的笑,“绾绾你自己不就从没想过要成亲的事情,我亦是如此的。”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成家,我从不曾想过会有其他人介入到我的生活之中,套用一句你刚才说的话,我觉得眼下就已经足够的好了。如果是有什么烦心事,或是不能说给外人听的事情,我也不需要再去找其他人,因为绾绾你总会在这里的,我能说给你听,对吗?”
燕绾点头。
虽然现在都是她带着烦心事去找谢忱,但反过来的话,她也是愿意听谢忱诉苦的。
“可是如果我成亲了的话,那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相处吗?”
谢忱冲燕绾一笑,说出来的话却有些扎心。
燕绾这会儿又摇了摇头。
“如果你将来和别人成亲了,我们肯定是要保持距离的。虽然我们都知道我俩之间是清清白白的,但奈何世人总是以偏见待人,不能让你和你的妻子产生隔阂,她应当也是她家中的娇娇女,没道理嫁给你之后却必须承受委屈,所以我们肯定是要保持距离的。”
她说话时,还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试图拉开与谢忱的距离。
可惜她小胳膊小腿,根本比不过谢忱。
青年伸直了手,揽过她的肩膀,就又将人带回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