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卿脚步停了下来，背对着洛风华看不清脸，所以除了身边的下人，没有人看见庄子卿那一瞬间惊疑的表情，他字子卿，然而只有她一口一个卿卿这样叫着他，这本是夫妻情人间的称呼，但是他从未见过她表露出这样的意向来，所以也不曾在乎。

而在那刚才一瞬间的称呼中，他竟然听见了某种沉重悲痛的无奈东西。

是幻觉，还是……真的？

庄子卿调整了一下表情回身看过去，踩着大红缂丝缎子屏风的洛风华一身青锦无华地站在那里，一张略显稚气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只有一双大而黑的眼睛，藏着某种复杂的东西，平平静静地看着他，却又似乎不止如此。

庄子卿想，他第一个想法应该是那架屏风实在倒霉，这么贵重的东西，就连架子都是用厚重的紫檀木做的，更别提上面的锦缎和缂丝了，半年估计都不一定能赶出来的，于是第二个想法就是洛风华力气真大，这样屏风的支撑效果都不错，本身又沉，猛然间叫他推倒这架屏风，他做到也得很吃力，看洛风华这样子该是很轻松的。

然后目光落在洛风华身上，第三个想法是她平时原来也可以穿的这样素净，当初极尽艳丽繁复之能事的模样果然有一部分是装出来的。

这样三个想法下来，庄子卿觉得自己的心情并没有多少波动，尤其在想些有的没的，让他放心了不少，果然刚才一下子心跳加速的熟悉感什么的……都是假的——他是自律而自控的人，不太能忍受自己对一个不过见了几面的人产生过分亲昵的好感，这样的好感是危险的，容易被利用的。

然而真的对上那双黑沉黑沉的眼睛，庄子卿还是听见了自己心里动摇的声音。

一个人若是心跳加速，不是有病或者累坏了，就是看上眼前人了，但不是自欺欺人，庄子卿绝对不想娶眼前的姑娘，可是看着她，不能抑制的，还是自己的怦然心动，就像为了这一眼，彼此都已经等待了很久，她一直在等，在等他的转身，勾起所有的前世今生。

“……风华。”

在她的目光下，他不得不出声，一开口却不是她那个叠声的姓名，而是她只说过一次的字，被他记住了，再熟悉不过地说了出来。

少年温雅，容貌好女，布衣也无法掩饰的光彩无暇，极深的双眼皮让他的眼睛勾起，带着点不笑也笑嘲弄。

她的眼睛在欺骗她，她的意识却在告诉她真相，这样的纠结之下，加上他即将离开的冲击，在他诧异走过来的神情中，从他那双极美的眼睛中，她看见自己在他的瞳孔中，静静地，泪流满面。

“卿卿……”

她手指一扣解下腰间朴素无华的杂色玉佩，举到他眼前，目光纯澈而稚拙，道：“用这枚玉佩，够吗？”

她这样再平常不过地问着，黑而大的眼睛里空洞地流出了眼泪，庄子卿从未见过她的眼泪，并且下意识地认为像她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轻易落泪的，她面无表情，仿佛那瞬间流下的泪不是她的，却又这样真实地存在着，让他心里瞬间抽痛起来。

洛风华抿了抿唇，咸涩的液体流入她的口中，她的内心却几乎没有什么波澜，就像前世她看见庄子卿的死，可是那时她没有落下一滴泪，积蓄着，却在他今生转身叫出“风华”的瞬间，不能抑制地落下。

能有多纠结，能有多喜欢，能有多……疼痛。

因为是不可替代，所以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