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估了洛风华不讲脸面的程度,以为洛风华这句话已经给了她难堪,绝对没有胆子把剩下的话说出来,声音沉静道:“他死了,与我何干?”
洛风华忽然就笑出了声,少女的声音悦耳,光天白日,却像什么阴森的东西渗透了进来,空荡荡地回响在这个不止一个人的屋子。
“没关系吗,嗯?”最后一个“嗯”字被洛风华咬得几乎称得上是缠绵悱恻,声线慵懒地上扬,带着危险放肆的味道。
“闭嘴!”女子的声音一下子尖锐起来,还带着冷静,但是已然有点疯狂的味道:“洛珞,下人没资格这样叫你,我还是有资格的吧?我叫你闭嘴。”
“闭嘴?”洛风华眼睛幽深地带着点笑意:“母亲让嬷嬷当众指责给我难看的时候,怎么不说闭嘴呢?”
因为来自曾经期待之人,因为来自血脉至亲之人,所以才更加不能原谅。
女子的声音冷寂:“你果然是恨我的。”
果然是母女,就是这说话的语调透出三分仿佛的相似来。
洛风华想了想,叹了口气,笑道:“母亲真是有些偏执左性,母亲毕竟是母亲,我怎么敢怨恨呢,只是,”洛风华看着空气中的某一点,她的眼神有些空,似乎透过那一点,看见当年曾经稚嫩的孩子,难以抑制自己的好奇和期待而悄悄看着那扇对自己禁闭的门,可惜的是,如今她的目光里倒映的,只有老嬷嬷那张老脸上浮起的红肿指印。
洛风华有点无所谓,又似乎有些释然道:“只是,母亲既然身在洛家,少不得对外头的事情还是少管些好,传出去对母亲的声名可是大有关碍的。”
空气里静静的,事实上洛风华一开口就很容易让人沉默下来,少了前世虚与委蛇的粉饰,她的话就像一把棱角可见的沙子,火辣辣地往人不可触碰的伤口上去揉搓。
她已无所在乎,遍体鳞伤,想要她再去体会别人的感受,这就十分为难人了。
换成后世的话来说,就喜欢你看我不顺眼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首先恭喜母亲的是高家大公子死了,其次恭喜母亲,高家快完了。”
“母亲不说话,想来是太激动了?不过无妨,我提前告诉母亲一声,也是为了让母亲多欢喜一会儿。”
“母亲觉得自己要是早点生下三弟,也不用和父亲看着相看两生厌,因此而怪我的出生拖累了母亲的话,那我自然是无话可说,只能于佛祖前多请母亲福寿绵延,身健长安。”
洛风华笑了笑:“因为毕竟,来日方长。”
洛夫人的声音再传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显见的阴冷,带着压抑的愤怒:“高准才和高彦马上要回京述职了,即使他不回来,高家一门将军,也不是好拿捏的。”
洛风华的目光瞬间带了点压抑的嘲讽意味:“我只以为母亲积年都是个身处闺中的,不想竟然见识如此广博,连官员回京述职的日期都知晓得这般确切。”
“高准才所在的青州,他是占了半数兵力,只是母亲要不要想想,他若回京述职,另外半边,会不会发生什么状况呢?从来不是铁板一块的地界,母亲这是哪里来的信心?”
“至于高彦,呵,那个废物似的人,不提也就罢了。”
洛风华这些话半真半假,一方面正是知道如今一拖就容易把事情把事情脱过秋天,到时候再行处斩就难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些外头即将回来述职的官员,本来王高两家就牵涉众多,这些人再回来就更添了些棘手。
可是这些话人人都说得,千万都该不是由她的母亲口中传了出来。
洛夫人的声音接着从帘幕背后透出,带了最后的无可奈何的狠意和恨意:“你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玩意!全然不念你幼时和他们相识的情分了吗?”
洛风华听得悚然而惊,她几时认得这些人了?便是小时偶尔在各种场合见过一两面,这能算哪门子的情分?
唯一有印象的,小时候认识的王飞燕,对她做出的事情那可就是很呵呵了,洛风华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屏风后的人影,冷笑道:“母亲当年之事,我颇有耳闻,只是这等事情,既然外祖家和父亲祖母已有决断,自然轮不到我一个小辈置喙,但如今的洛府,既然是我管着的,也就别怪我不念情分,这等言论,谁再让我听见一次,我就缝了她的嘴。”
“你敢动我?!”
洛风华面容带笑,声音透凉:“母亲这样说,我倒也是真的不敢动母亲的,毕竟洛家三小姐不能是不顾上下,不孝生母的人不是?只是母亲这般,想来是得了身边奸佞仆从的挑唆。”
“来人,把这位嬷嬷拉下去,剁了舌头丢出府外去!谁再敢教唆着母亲说些不知夫家,不分身份的话,一律拉出去打死!”
凳子脚上包了边依然和着地板发出尖锐的声响,应当是洛夫人赫然起身的声音。
可惜,不管多大了声音,这都是不顶用的。
她是真的不能朝她母亲下手,但是也是真的能把她身边人悉数给惩治了。
洛风华头也不回地朝着外面走去,不再看那个已经走入偏执到不可思议的女子,她固守着自己的三寸天地,却又优柔难断,最终让自己走入众叛亲离的道路。
当年的事,又何须再提那许多。
洛风华才走出门外,一抬头,紫衣芳华,言笑晏晏地看着她,波光潋滟中悉数倒影着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