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宴会进行到一半,忽然听见一声通报传来:“西延使节求见。”
原本皇帝对上西延还有些心里发虚,但是上官继的这次胜利无疑是给了他极大的信心,皇帝颇为愉悦地道:“宣。”
都说他辰国无帅才,如今倒是要那西延看看他辰国也不是好欺辱的!
一身深紫华贵,有潜龙暗藏,大丽紫罗生香,他如鸦羽般的墨色长发束在了紫金的王冠之中,不见俗气,而是雍容,但是又或许在他出现的一瞬间,无论他周身是何种模样总是容易让人忽略,只为了那双紫瞳的倾世无双。
黑到深处的紫便是紫到深处的黑,他的瞳色并不如何显眼,却是一眼看进去就无法摆脱的深邃旋涡,漫天夜幕的重叠之下,深深的紫意铺陈,于是便被他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风流妖娆。
他拱手,对着辰国皇帝行了个半礼,神情不见如何,但是显然没有多少恭敬。
皇帝原本志得意满的心情顿时有些不佳了,他给旁边的礼部尚书使了个眼色,想要他发难那么一二句,礼部尚书却仿佛吃酒吃昏了头似的,那圆脸圆脑袋不住地晃悠,小眼睛迷离得很,很让人担心他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皇帝再看向洛平甫,洛平甫垂着眼睛在那儿吃茶,他不喝酒,可是他显然不能明晰皇帝的心意,对于他的眼神视而不见,皇帝多看了自家宰相几眼,自己反而心里发虚。
为了掩饰这种发虚,他对着身边的人问道:“杜明衡呢?”
太监低声答道:“杜大人好像先前又闹肚子了,如今还不曾来呢。”
真的是岂有此理!
皇帝一拍桌子,正打算自己亲自上阵手撕这个目中无人的西延成王的时候,忽然看见座中一人站了以来,朗声质问道:“成王殿下何故只对着吾皇行半礼?”
皇帝心里直点头,嗯嗯,就是这样,太过分了,谁这么说出来了?
一抬头,上官继。
皇帝的那颗心脏哟,晃晃悠悠地就沉了下去。
吃酒吃昏了头的礼部尚书似乎清醒了不少,对着上官继就开始飞眼刀子。
周围凡事长点心的人,都在好奇洛平甫挑女婿的眼光,洛平甫这么精明的人,如何挑了个这么一听他说话就极为没脑子的女婿?
再一看晴宛,似乎又有点了然了,左右这不是自己真正喜欢的女儿,推出去好像也是无妨的。
上官继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接着道:“曾经辰国和西延同属于天辰国,天辰国一分为二,依旧以我辰国为尊,是为上国,成王殿下并不是西延皇帝,见我辰国皇帝为何不大礼相见?”
辰国众人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西延的几个使节听完上官继的话以后齐齐一愣,继而都面露笑意,宁叶直接笑出了声来。
上官继看着众人的脸色,觉得莫名且难堪,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成了那戏台上的丑角,可是他并不能意识到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斐休紫瞳斜视着上官继,艳丽妖娆得过分,笑道:“阁下是辰国新晋的兵部尚书?”
上官继心中觉得有些不对,但还是道:“区区不才,正是在下。”
斐休笑得别有意味:“既然是兵部尚书,那阁下代表的肯定就是贵国……”
皇帝赶紧打断道:“上官爱卿!你且先坐下!”
声音带了明显的警告意味。
垂死病中惊坐起的礼部尚书,咳嗽了一声道:“成王殿下,这虽然是新晋尚书郎,但是毕竟年轻,尚未掌握兵权。”
所以说的话是没有分量的,做不得准的。
斐休身后的宁叶就冷笑了:“想不到辰国竟然有这样的官职体制,堂堂一国尚书,说的话竟然做不得准了?竟然代表不了辰国的态度了?还是说辰国的官,都是空置其职,不具其权?”
另一个西延使节看着礼部尚书的那张脸色变化的脸,慢悠悠地道:“方才那位是礼部尚书,想来是对礼数礼仪,官职体制深有研究的,不然何至于说出那样的话来?”他用嘲笑的目光看着上官继道:“新晋兵部尚书郎,不掌任何兵权,不能对辰国的军队做出任何表率作用,吾等偏远西延,对辰国这样的国家当真是知之甚少,受~教~了。”
他字儿咬得极清,含讥带讽,说得皇帝的脸上都是青一阵白一阵的。
上官继颇为不服,斐休的态度令他十分看不过眼,又见皇帝明显不喜,无人出头他才出声,结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可是不想想,众人为什么不吭声?
因为辰国不如西延。
西延的军队虎视眈眈,即使是在国内打了一两场胜仗,自己人打自己人,赢了还开心得很,难道赢了就能天下无敌了吗?
若说一开始辰国还真的自诩正统,那么在仁敏陛下把国都迁到千丈江畔的时候,就已经是辰国的后退和示弱,十几年那场边境三州的失去,更是一个狠狠的打脸,现在说自己是上国,那只是自欺欺人的安慰罢了。
要求斐休行全礼本身没有大的错处,一国王爷见了另一国的皇帝,用对待自己国家的礼节去行礼,这是正当的,这一点礼部尚书也知道,他为什么不说?
一来还是那个原因,辰国不如西延,弱国也不算可怕,可怕的是自家皇帝的腰杆子也不敢挺起来,他要是说了,皇帝自然开心,斐休要是也答应了,那自然皆大欢喜,可是斐休要是不答应了,反而觉得这样让他十分不爽,回国后找个理由,折腾出妖蛾子来,皇帝一定会把他推出去,什么罪责可都是他担着了。
他一个小小的礼部尚书,一年到头都看不见什么油水,还犯不着以这样的方式流传青史供人唾骂。
二来,他要成王全礼见皇帝,可是人家成王在西延的时候,就已经是半礼对皇帝了啊,要他拿什么理由来?是啊,斐休在西延特殊并不意味着可以在辰国特殊,可是想想后果什么的……果断还是算了。
他又不是蔺相如,又没人家的才,又没人家的势,君主也没人家的贤明,何苦来着?
而以满座人的身份来说,顶顶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来的,就是武官。
武官身后代表的是辰国军队的态度,你说这话是个什么意思?不行礼就要两国开战的意思吗?
脊梁骨一时硬,以后有打断你的时候。
岳飞那样的有将才,一路收复了那许多失地,直捣黄龙之势,朝廷尚且挺不直腰杆子,何况你只是一个借势而起的小官儿,哪里来的底气给朝廷做你大言不惭的后盾?
真正令西延诸人发笑的是,上官继竟然敢说西延辰国古来就是一体。
斐休闲闲道:“我倒是觉得这位兵部尚书郎年纪轻轻,虽然没有掌权,但是话说得还是极对的。”
“自古辰国西延就是一体,那么就也就不必区分彼此了。”
户部尚书赶紧接道:“成王殿下这话说得就有偏颇之处了,辰国和西延如果一体,那岂不是今年春季辰国向西延借的那数百万两的银子岂不是都不需要还了?”
这是公然无耻的赖账。
西延使节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了。
户部尚书看着斐休,口中连声推脱道:“这可怎么能这样呢?成王殿下你纵使在西延一手遮天,如此也是万万不可啊,平白无故占了这么大的便宜,在下实在于心不安啊。”
斐休深紫的目光幽幽地看着他,继而仿佛没听见他话中的讽刺似的,忽然大笑道:“若是两国当真结束这百年分裂,天下统一,不要说是百万两银子,就是百万两黄金又如何?”
这是明确的承诺,也是一个相当诱人的承诺。
可是这也是无人应答下来的承诺。
户部尚书意识到了自己陷入了斐休的语言陷阱里,他揪着那百万两银子想让斐休知难而退,却被斐休饶了个弯子,把那百万两银子和辰国对等起来,不还钱?可以呀,直接成为我们西延的一部分吧,我不要你还钱了。
六部尚书中三部的都无奈地败下阵来,终于还是洛平甫出来打了个圆场。
洛平甫道:“辰国与西延如今是两个国家,各自为政,这一点从很久以前就已经确定了,天下人都是知道的,若是天下一家,那成王殿下打算置北夷于何地?”
非得说天下一家,那么就把天下的范围就再扩大一点吧,别的不说,你西延能把北夷纳入囊中吗?如果不能,那也别打辰国的主意。
北夷民风彪悍,游牧为主,和西延与辰国的生活习惯简直毫无干系,想要收服北夷,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从生活环境,到民俗习惯,甚至宗教信仰,这都是通通不一样的,强行收服了也只是一片动荡局面,不划算的生意。
斐休敢说他用百万两银子换来一个辰国,西延举国上下都不敢说一句话,可要是他放出话说收服北夷,那绝对会有反对的声音,他也没那么想不开。
辰国短暂地找到了面子,洛平甫也没有咄咄逼人,道:“不知成王殿下前来有何贵干?”
斐休沉吟了一下,决定给自家岳父点面子,道:“当初本王来到辰国之时尚是春季,如今已经是秋季,大半年过去,叶落归根,北雁南飞,难免为时令所感,起归国思乡之念。”
听闻这话,皇帝顿时觉得如释重负,自己卧榻之畔的猛虎离开了,他能不觉得放松吗?当下道:“如此,当为成王践行。”
斐休道:“多谢陛下了,只是另外有一件事,休念念难忘,恐有负吾皇所托,若是不能完成,恐怕不能冒然离开。”
皇帝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生怕斐休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斐休微微一笑:“当初宴会上,本王曾经说过出使为两件事,一是通商,如今业已达成,二是,听闻辰国女子贤淑大方,想为我朝求娶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