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叶正拿着暗卫搜集来的消息要给斐休看,洛风华如此,王上大抵会觉得不赞成,宁叶就觉得自家王上纠结,一面望着自家王妃一切好好的,不关涉任何风险,可是真看了自己手上的消息,估计又会高兴些。
正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呼喊:“辰国人跑啦!”
宁叶眉头一跳,踌躇地看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纸条,最终还是收了起来,自家王妃如何自然是重要的,不过解决了眼前的事情再告诉斐休也不迟,当务之急还是赶紧了解一下现今的情况,然后再向斐休报告比较好。
宁叶这样想着,看了一眼斐休的营帐,脚步一转,转身却见一人跑过来道:“宁统领。”
宁叶跟着斐休领了一个副统领的虚衔,底下人叫他的时候通常是叫统领的,宁叶点头,那人面露迟疑之色,道:“刚才探查,逃跑的不仅有辰国的普通随从,辰国和亲的人,也不见了。”
宁叶皱眉道:“是凉妃还是王飞燕?”
那人道:“看着浽和郡主的人……说自己一觉醒来,人不见了。”
浽和郡主是王飞燕和亲时辰国皇帝赐下来的封号,有名无实的一个东西而已,本来王飞燕只是可有可无的,可是她的忽然消失发生在今天晚上,那么就有些不对劲了。
斐休下达的命令是挑唆这群辰国人奔逃,随即制造混乱,处理掉明里暗里所有不需要的人,可是从指令下达到完全实施,这当中的时间差不该在王飞燕那里体现得那么短暂,除非……宁叶把目光投向斐休的营帐,那里在周围嘈杂环境的衬托下,依然显得那么安静无声。
除非,王飞燕的离开是提前就已经谋划好的,两件事恰好就撞在了一起。
王飞燕对斐休的企图他是看出了一些,于是不管是背后的人,还是王飞燕,还是他马上要去请示命令的,斐休毫无疑问都是所有事情的中心。
他们的中心,他们的……王。
——
毒性还在斐休的身上存在着,这药叫什么名字来着?
脂骨醉。
有点红颜枯骨的味道,但是他现在全身的骨头皮脂确然是要疼得很了,他现在有点恨不得把自己剥皮拆骨,动一根手指都是这么……折磨人的事情。
这大约跟地上的人死去之前又冲着他洒了一把粉末有些关系,不过他如今有些顾不得了。
在全身如此剧烈疼痛的情况下,他的眼睛的痛楚更甚了一筹,这甚至迫使斐休不得不抬手捂住它们来缓解疼痛。
这大约也跟斐休刚刚使用过它们有些关联。
紫瞳妖异。
斐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却从来不否认自己眼睛有时确实有点邪乎。
比如,斐休刚出生的时候就看不见东西,嗯,大多数婴儿都是这样的,不过斐休的失明显然比别人长了些,直到三岁那年,他的母妃连着他未出生的幼弟一块儿难产死了,他才刚刚来得及张开那双妖异的瞳孔。
再比如,当他再次失明的时候,睁开眼睛他已经能看透一些比较实质的东西,直观点来讲,他能透过匣子看见里面的玉佩,又或者,透过一面墙壁,看见墙壁背后持剑而立,瞳孔冷沉的少女。
这给他没带来多少变化,毕竟他是个王上,主子,底下人栽培着就是拿来做事的,纵是他武功不差,也不至于天天要把自己当杀手使,一双眼睛能多看见些什么,就更知道要对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还是给他带来些小小的利益。
比如,催眠。
拿这样一双紫瞳来干些催眠的事情总有些意外的效果,斐休甚至用这样一双紫瞳尝试催眠过受过专业反催眠训练的暗卫,结果是暗卫在被他完全探出消息之前纠结混乱到自尽了。
没有外在的伤害,但脑子好像出了点小问题。
来刺杀斐休的暗卫不少,斐休培养的暗卫也不少,最终他可以掌握到配合内力,完全催眠控制一个人,精准地抹去或修改人固定时间的一段记忆,具体曾经实践在王飞燕身上。
但如今内力混乱的斐休在实施过程中显然出了点岔子,刚才试图用匕首隔断他脖子的来人,在最后一刻凭借他的意志,小小的清醒一下,随即,坚定地朝着斐休扬了把粉末。
然后,然后就坏了脑子,死了。
斐休通过紫瞳对他施加的命令和他自身的意志相冲撞,两下里一纠结,脑子就这么坏了。
不过那人用命洒出来的粉末效果也是很显著的,斐休明明闭了气,身上的疼痛还是更上了一个层次,而且紫瞳还开始作痛。
这是瞳孔仿佛在烧着的痛。
这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毒可以解,疼可以忍,但这个阻止不了。
他将再次失明。
斐休捂着眼睛,眼前是一片无际的黑暗,这黑暗不算陌生了,他人生最初的三年就是在当中度过,他的仆从在以为他听不到的地方议论着他是一个瞎子,他的母妃在哀怜,他的父王在叹气,黑暗禁锢了他的视线,也禁锢了他的声音,使得他比之同龄孩子更显得愚痴,直到两岁,他才第一次开口说话,随后大多的时间里也是缄默不言。
他在黑暗中不觉得冷,也不觉得光里的颜色有多暖。
第一次睁开眼睛,他看见的是什么呢?
一片缟素,死气沉沉的白中透着黑色。
很奇怪,黑白融合得这样亲密无间,仿佛天生如此,那是斐休第一次对颜色的定义,有些古怪。
随后,就是尖叫。
刺破耳膜的尖叫。
纯天然的,不加掩饰的,非常恳切,发乎内心的尖叫。
在下人的目光,父王的眼神中,他一瞬间成为了一个非人的异类,仿佛他那双紫瞳看过去的地方,连放入棺椁中的母妃都会诈尸一样。
事实上,他并不介意母妃诈尸,这个偶尔在他耳畔低声唱歌的女子,不论变成什么样他都是不怕的,他小小的手摸上母妃的棺椁,多奇怪,他失明的时候,她还在唱歌,他睁开眼睛了,她就不见了,仿佛一场温柔到不存在的梦。
他收回手,摸着他的手背,他的手背火辣辣的,就在刚才,他的父王,凭借着那点对亡妻的愧疚和思念,勇敢而果断地拍掉了他放在棺椁上的手。
或许在他尚未开发的潜能中,他真的有令人诈尸的能力,就像什么肮脏不洁的东西一样。
可是当时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和别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