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风华笑道:“你和凉妃的身边那个嬷嬷是什么关系?”
不得不说,这脑回路太熟悉了。
婢女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道:“那是奴婢的娘。”
凉妃身边那个她已经记不住姓名的嬷嬷好像因为受了凉妃偷情的牵连,直接被皇帝打死了,结果自己死了,竟然也不忘让自己的女儿接着服侍主子,不得不说很忠心、也很坑女儿了。
归根到底,这笔帐是可以算到洛风华头上的。
经历过斐休“人在帐中坐,祸从外头来”以后,洛风华对着这些人都不敢信了,天知道凉妃会不会受了姜催的撺掇,又过来坑她一把,继她之后,宁叶他们再没有人可以撑起这一切了。
这不是洛风华自负,而是事实却是如此。
宁叶是斐休的下属,不可能冒然插手其他人的事务,其他人亦然,她能勉强当着斐休名义上的王妃,由此身份上比他们高出一线,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是不可能的。
洛风华至少知道她是不能倒下的,尤其要保重的,就是自己身体的安然无恙。
所以她不可能只身去见凉妃。
那个婢女见洛风华是铁了心不会见凉妃,有些烦躁,下意识的就看向角落里的一个地方。
洛风华被她这动作弄得一惊,脚步慢慢地向外头退去,只是一念之间,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洛珞。”从角落里,一个声音叫着她的名字。
这个声音极为含糊,要不是洛风华会对自己的名字更加敏感些,根本听不出她是在叫自己,而且这个声音略带苍老,就像老妪。
洛风华停住了脚步,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可是那里空荡荡的。
她出营帐的时候为了怕惹人注目怀疑,所以就连随身的佩剑都不曾带,现在看来实在是失策了。
是祸看样子也很难躲过了,洛风华觉着那苍老的声音中隐约还有几分耳熟,道:“你是谁?”
阴影里走出一个人。
光看身形,她该是年轻的,虽然有些憔悴,至少还没有到衰老的时候,可她又是老的,从她刚才发出的声音,到她从阴影中露出的一双浑浊的眼睛,都透出一种老态。
洛风华想不到曾经那么美貌的女子竟然会沦落这个地步,以至于在照面的一瞬间差点没认出她。
——凉妃。
曾经的凉妃,在专门给她举办的宴会上,姗姗来迟,压轴登场,那一身红色宫装张扬,绣尽天下花草,华美无匹,头上凤钗六尾,流光闪烁,眉心一点朱砂是几乎压下所有在场贵女的艳丽。
就是洛风华在最后见她的时候,她虽然蠢了些,可那整个儿的做派至少还是华贵精细的。
如今的凉妃,却是身材伛偻,从她的眼睛深处,透出了淡淡的迷茫和疲惫。
明明一身锦衣还在,可是支撑锦衣的那种气派竟是荡然无存了。
洛风华看着她,内心毫无波动。
早就说了,她已经把这个所谓的姨母当成了陌路,所以,她落魄与否,她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快意或者可惜的。
谁都不能完全决定谁的命运。
自己过成什么模样,一方面是外力的因素,另一方面也有自身的因素在。
从她决定听信王飞燕的挑唆的那一刻起,她就该做好为之付出一切可能代价的准备,无论是洛风华,还是洛风华背后的洛家,都不是可以由得别人欺负到头上的。
洛风华淡淡道:“凉妃娘娘。”
凉妃摸着自己的脸,慢慢一笑:“怎么了?看见我这个模样,连一声姨母都不愿意叫了吗?”
洛风华道:“母亲没了,我就和许家再无关系。”
凉妃脸上微微一变,显然因为这个消息吃惊了一下:“你说仪如怎么了?”
深宫里头,她被老皇帝拘禁着,竟是连她母亲死了都不知道了。
洛风华平静地重复了一遍,道:“我母亲过世了。”
凉妃愣了一瞬,随即笑了:“呵呵,我就料到了她这个结局。”
话是如此,她的脸上却带了几分惨切的感觉:“那两个男人,高仲平那个蠢货就算了,为着她不顾妻子,可洛平甫是什么人,妄想同时拥有两个男人,呵,做梦呢。”
“洛平甫能吞得她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洛风华估摸着这话不假,不过眼前是个外人,洛平甫又是她父亲,她只有沉默了。
凉妃仰头,忍不住就冷笑了:“仪如啊,仪如,你一辈子看不起我,可不是落了和我一般的境地?”
随即把目光调转向了洛风华:“你最看不起的女儿可是给你争气了啊。”
她的脸色颇有几分狰狞,更让她的老态凸显了。
洛风华眼见这位自得其乐感慨颇多,抬脚就要离开,她又不是来听她感慨的,凉妃阴恻恻,长而纤瘦的指却忽然抓住了洛风华,就像一只风干的鸡爪锁住了她:“洛珞,你来这里干嘛?”
洛风华漫不经心道:“左右不是来找你的;松手。”
凉妃真的松了手,笑道:“不是来找我的,那就是来找别人的啰?”
洛风华被她句尾突然加上的语气词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道:“大晚上的,凉妃娘娘你要诈尸还是吓人请换一个地方,我要走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来找谁的。”凉妃的语调略有怪异:“你的那位情哥哥,对不对?”
“哥哥”是当年年幼的洛珞对斐休的称呼,洛风华微微一动,凉妃是怎么知道的,还只是随口诈她的?
凉妃却是回想起了什么的模样,道:“你只看如今这位成王殿下已是极为妖孽容貌,却大约忘了,他年轻的时候更是世间难有的好颜色,即使是瞎了眼睛,那一身风度就足够让人见之不忘了,怪不得我在宫宴上猛然看见他身形就觉得眼熟,原来是十年前就识得的了。”
她说到这个地方堪堪打住,看着洛风华的表情。
洛风华脚步没动,却没有露出什么迫切想知道的神色。
凉妃自觉无趣,接着道:“不要觉得奇怪,他在本宫的温明宫中借住了那么长的时间,让我怎么不知道呢?”
凉妃话锋一转,就换了一个话题:“洛珞你知道那种药吗?让人神智恍惚,遍体酥麻,不知今夕何夕的药。”
洛风华露出了个无趣的表情。
凉妃亲自在她身上用过的药,竟然问她知不知道,这未免也太可笑了些。
“哦,”凉妃也恍然了,“咯咯”一笑道:“你该知道的呀,怎么样,那时候感觉怎么样?”
洛风华不知道这个前任的姨母要说什么,却觉得她大约被老皇帝关得有些疯癫了,能让她在这里停留这么久,大约是因为凉妃话里话外有些未竟之言吧。
凉妃突然凑近了洛风华,低声道:“那个皇帝经历过多少女人了,虽然老了些,不过那手段可是不错,怎么样,那时候摸着你,有没有让你遍体酥麻?比那个光是个花样子中看不中用的斐休可是让你受用了不少?”
洛风华一瞬间几乎出离愤怒了,她一贯不会在脸上显露辞色,越是情绪剧烈越是如此,因为对方的意思就是要激怒她,她怎么可能顺着他们的心意,可听见凉妃这样说,在她脑中空白的一瞬,她的手就已经靠近了凉妃的脸,差点就打了下去。
可也只是差点。
王飞燕在她跟前敢说这样的话,她能立时杀了她,可她面前的,毕竟是凉妃。
她杀人不少,可这辈子还未尝自己亲自动手,尤其是打人巴掌这种带有羞辱意味的动作,她两辈子都不曾做过,能杀人别动巴掌,只是这么一个轻描淡写的动作,又造不成实质性的伤害,单纯为了发泄愤怒,只能让人显得无力又无能。
凉妃的脸就靠着洛风华,看着她道:“怎么了,生气了,怎么不打下来呢?”
洛风华放下手,面无表情道:“这你可说的差了,老皇帝毕竟是五六十的年纪了,长得又丑,斐休年不过三十,长得且好,精力更好,怎么会如老皇帝在你身|上一般……欲|振乏力?”
这话说得毒辣,凉妃的脸色也变了。
洛风华骨子里顽固且迂腐,极为保守,不然上辈子不会一直拒绝上官继,这种放肆的言辞并非她所喜,看着凉妃吃瘪的表情也没令她有多少快意,反而有种讨厌的感觉。
凉妃忽然就又笑了起来,就着这样近的距离看着洛风华,低声道:“你说的不错,皇帝花样再多,那活儿也到底不行了,不过那昏昏沉沉中,有人摸着的感觉,我可是觉得好得很呢。”
洛风华可是知道凉妃到底要说了什么,果然,凉妃道:“本宫原以为你这样的大家闺秀该是什么都不知呢?原来早就识得其中的妙处了啊,不过强迫女人到底算件恶心龌龊事,你猜,对着本宫这样做的人是谁,让本宫昏沉至今,不知今夕何夕的人,又是谁?”
洛风华茫然了一下,凉妃看着她的表情,略有快意。
洛风华不管如何都是个恪守规矩的人,就是对着她没有打下那一巴掌就能看出一二,要是知道斐休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不管对象是不是她,会不会都觉得难以接受?
洛风华却很快看向了凉妃,目光里透着冰冷狠意:“你是在提醒我,要催着休记得给你吃药?”
凉妃真的愣了。
她以为的洛风华,不是这样的。
洛风华冷笑了,凉妃竟然觉得斐休设局让她被污蔑,受辱会让她接受不了,真拿她当救苦救难的白莲花不成?她要是被玷污了,谁来救她,谁来怜悯她?
别说斐休只是让凉妃被摸了那么两下,就是真的让她受辱了,洛风华也不会有多在意。
前世五六年之后,这天下彻底乱得不成样子了。
无论胜者还是败者,在行军过去之后,留下的,都是家中被搜空了粮食而绝望的百姓和因被玷污而痛哭流涕的妇人,从无例外。
她能做的是独善其身,她不能救下每一个无辜的女子,只能让这种事不发生在她的眼前而已,说白了就是自私,但洛风华也不觉得有什么良心道德上的亏欠。
救你是一念之善,不救也无话可说,谁天生就是救世主,要悲天悯人来着?
不见苍天残酷,命如蝼蚁?
何况只是并不无辜的凉妃。
洛风华看着凉妃,道:“我听着你这么婉转曲折的说辞已经腻了,不如直接一些,说说真正的意图?”
前面那些弯弯绕绕,不过是凉妃故意吊着她胃口的说辞罢了,可洛风华没有直接离开,只是直觉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值得她在这儿陪她废话。
洛风华看着她的模样,道:“你如今既然清醒了,是想要继续吃药迷混着呢,还是觉得彼时被侮辱也不错,想要接着感受?若是前者,那药不便宜,不过我还是可以给的,若是后者,我想军营里头,对着你这么个风韵犹存的女子……”
凉妃直接打断道:“洛风华!你是洛风华吧!”
洛风华:“……”
不得不说,她惊了一下。
这辈子,除了跟庄子卿说过她字风华,其他人,都是叫她洛珞的,包括她的父亲,因为她还没表示自己要取字,而凉妃能从庄子卿那里得知她字风华的可能性……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