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休微微闭上眼睛,随即睁开,看向了庄子卿。
他毕竟比着他年长了十来岁,身处高位已久的气息还是让庄子卿瞬间感到了巨大的压力,然而他却维持着脸上的微笑,镇定地回视了过去。
紫瞳沉沉,黑得不见其底。
庄子卿心中一颤,道:“王爷已经等了十年了,可是打算等一辈子?”
斐休一笑,压力毫不放松:“这话可是怎么说的?”
庄子卿道:“我是张先生的学生。”
斐休接道:“世上的张先生可是不少。”
庄子卿轻轻一笑,带了少年人的自负,配上他昳丽的容貌,扎眼得几乎要惹人嫉妒了,他道:“最出名的那个张先生。”
斐休“哦”了一声,竟是闭口不复再提了:“我要见她。”
“她”和“他”讲起来都是一般的语调,庄子卿在短暂地以为斐休突然抽风要见张先生以后,才反应过来斐休大概指的是洛风华,皱眉犹豫道:“这……”
他也是孤身前来斐休这儿,要洛风华过来?这不可能。
而要斐休过去?斐休的身份摆在这儿,那就不可能了。
一瞬间他就想好了措辞:“王爷您十几年前……”斐休十几年前进入辰国宫廷避祸,偶遇洛风华并为之念念不忘的这等旧事并不难查,甚至斐休之前到辰国的时候也向洛平甫提过亲,只是后来自己反悔了,洛平甫也不曾说什么。
庄子卿一来和洛平甫颇有渊源,他的老师就是洛府门客,二来他也和洛风华交好了,三来他更看得出上官继是个什么货色,于公于私,他都希望洛风华好,只是他知道洛风华的身份却不点破,甚至隐瞒了一些事情,后来与之交往就难免有欺骗之嫌,实在不敢冒然在她面前开口说上官继的不是。
如今庄子卿来找斐休,赌的就是斐休对洛风华十几年的情分,加上这于斐休更是有利,他不该不答应的。
斐休也该知道,他这样说,是非常难为人的。
可斐休却只是重复了一遍,道:“我要见她。”
他的眼底殊无笑意,显然说的是真的。
庄子卿毕竟年纪还轻,面对斐休这样的态度不知该怎么办,正打算再游说一二的时候,斐休却已经转身离开。
权势于他不能说不重要,但放在如今的环境里头来看,西延吞并辰国也不过就是迟早的事情,他也算不得太着急,他之所以敢提出见洛风华的条件,就是笃定了庄子卿一定会答应。
不然就算坐拥了天下,没有他的小王妃,那未免也太孤单,太辜负了他不登天阶的情分。
事实证明,庄子卿果然还是答应了。
洛风华如今忙得晕头转向,却还得抽空去见一个据说是很大佬的人,据说非常有钱,得靠他解决他们的军饷问题,洛风华正是全身上下摸不出一个铜板,穷得叮当响的时候,听闻大佬,立时地就得凑上去。
不管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能拿出钱的就是好人。
她一个丞相府的嫡女,平生真真切切地感受了钱的重要性。
一间二进的小房子,不见半个仆从。
大佬都是低调的人。
门虚掩着,估计是院子里的花儿吧,门尚未开,花朵却已经吹了出来,如一瓣粉白色的梦落在她的肩头,洛风华琢磨了一下,拂落花瓣,轻轻推开了门。
一身白衣凉凉站在树下,花开了满树,长长的黑发散了一个后背,粉色的花瓣落在他的发上,他却恍若不觉,专注地抬头看树上。
他全然背对着她,只看身形,该是一只好看的大佬。
这可不容易。
就洛风华如今打交道的来看,很多大佬长相实在让人不敢奉承,气势还凶,不过洛风华是很理解的,毕竟给钱的就是大佬。
他开口道:“来看。”
声音也很好听。
洛风华很知道这话就是对自己说的,立刻上前一步,来到他的身边,一样地抬起头。
密密匝匝的繁花开满了枝条,虽只是粉白的颜色,但在深深浅浅间也能颇见得几分层次,而在枝丫处,一只鸟儿正用小尖嘴啄着春泥,一点点地粘上去,修补着自己的小窝。
花是普通的花,鸟是普通的燕子,这样的景象不管在富贵或者寻常人家都能见到。
他问:“看出什么了吗?”
洛风华的脸皮性格尚处于没有练成的阶段,听见他这么问,为了银子,只能尬吹道:“我看见了家国天下。如今这一只燕子尚想着修补巢穴,恰逢天下动乱,若是有志之士,如何能不怀修补天下之念?尤其像您这样的人,在这样的乱世里,岂不更渴望着一番作为?起义军如今恰如……”
他转头,含笑地看着她。
身为谋士,身为说客,挺挺重要的就是脸皮,若是话说到一半,自己脸上都挂不住了,又何谈能说服别人呢?
换作平常的时候,面对他这样半戏谑的目光,洛风华一定会不论脸皮,立刻侃侃地说下去的,越是惹人发笑的东西,坚持到最后,越是有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洛风华还是没能说下去。
他这么一转身,洛风华一转头,这才看见他的脸,忍不住就是一愣。
看他背影的时候,她以为他也该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可及至看了正脸,才发现他比她想象的要大一些,男子三十大约是刚刚有所建树的时候,四五十才是壮年,六十也不算很老。
作为一只大佬,他还是很年轻的。
可他的脸就令她觉得这不是大佬,是大佬的**吧?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非常男子气的长相,但又过分妖孽俊美了,尤其是那一双紫瞳,一回眸就是浩瀚无边的紫意潋滟,被他身上素雅的白衣调和了不少,不显出咄咄逼人的气势,却让人忍不住一眼沉进去,溺水而亡。
他的紫瞳总是能让人忽视很多事情。
洛风华感到一丝惊心的熟悉从心头掠过,让她的心尖儿都在发颤,可随即又无从捉摸。
她绝没有见过人,能有如此的一双紫瞳。
所以,她绝没有见过他。
这没毛病。
他问她道:“你想着家国天下吗?”
洛风华正色了,道:“是。”
“那,”他看着她,微微一笑:“跟我习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