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桂荣的情况稳定下来后，苏家先送走了村里的郎中和接生婆，又送走了帮忙的大婶，每个人走的时候都少不了元宝奉上的丰厚礼金。 为了拿钱方便，元宝索性把所有埋在起来的小竹筒都取了出来，不得不说，这钱用起来真是太快了，元宝正在屋子里整理着钱箱子，就听到院子里的苏秋生大喊，“哥，哥，你怎么了？” 元宝一凛，脚步踉跄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就见送客刚回来的苏春生脸色青白地靠在院门上摇摇欲坠，苏秋生正跑过去扶他，元宝走过去的时候发现，苏春生全身烧得滚烫，不停地哆嗦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苏春生全身瘫软无力，苏秋生和元宝根本就扶不动他，还是听到声音的有根娘过来，把苏春生弄回了东厢房。 元宝和苏秋生帮苏春生脱衣裳的时候才发现，苏春生的身上有很多青紫伤痕，最厉害的一处上在脖颈上，肿起了一大圈儿印子，有的地方都破皮儿了，可见苏春生的县城之旅，不像他说的那般云淡风轻。 苏春生就是带着这些伤，连续三天两夜没睡，在倾盆大雨中给苏友旺送葬的。 “这孩子，真是个能忍的……”有根娘落下泪来。 苏秋生失声痛哭，“怎么办啊，元宝，怎么办啊？”苏春生的倒下，让他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元宝的心里满是自责，她想到，她该对苏春生照顾得更细心一点儿的，不说别的，她就不该让苏春生去刘家要账，还应该用刘桂荣生产的借口留下苏春生，不让他去给苏友旺送葬。 最起码，在这兄弟两个送葬回来后，元宝应该催促他们把身上湿透的衣裳换下来，而不是用体温一点点地捂干，哪怕给他们冲碗红糖生姜水去去寒呢！ 不过，这个时候苏家再不能有人倒下了，尤其是苏秋生，元宝擦了擦眼泪，“没关系的秋生，相公不过是太累了，大夫就在正房，等下来看看就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是还有我在吗？” 苏秋生点了点头，擦干了眼泪。 有根爹找了辆牛车用来送稳婆和大夫回镇上，照元宝的要求，大夫给苏家的四个孩子都把了脉，其中苏巧巧的情况最好，根本没什么问题，苏秋生和元宝都不太好，有不同程度的受凉和过劳，相比之下，苏秋生更严重些，已有了发热的迹象。 大夫开了一堆的药，有给苏氏兄弟和元宝的，最多的是给刘桂荣补养身体的，稳婆帮刘桂荣揉了穴位，但刘桂荣到目前为止还是没下奶。 有些药大夫带了，有些则要到镇上去取，本来有根爹说他去，可苏秋生说，“没关系，我还行！”有了元宝给他的精神鼓励，身体上的疲倦就不算什么了。 元宝也觉得这次苏家出事实在是太麻烦有根一家人了，昨夜有根爹娘都是一夜没睡，今天一天到现在有根爹好像还没吃上饭，所以还是让苏秋生去了。 元宝先把银钱和大夫、稳婆结算清楚，再给苏秋生穿得厚厚的，又千叮咛万嘱咐苏秋生，一定要从镇上雇马车回来，苏秋生在上车前拉了元宝悄悄问，“你还有银子吗？” 元宝重重点头，“有，还有很多，不仅这次够了，以后养家也够了！” 苏秋生这才带着一脸放心地上车离去。 元宝先是鼻子发酸，继而微笑，她做到了——在危险和灾难来临的时候，用自己的力量守护住了家人和她所珍视的。 有根娘做好了晚饭，元宝执意让有根一家人在苏家一起吃，有根家的人也没推让，有根今天也跑前跑后的累坏了，苏友旺出殡和刘桂荣生产的时候，全靠有根照顾着苏巧巧，苏家的这场事，不仅让苏家的孩子越发成熟起来，连带着有根都沉稳了不少。 苏春生烧得糊里糊涂的，有根娘帮着元宝给他喂粥喂药，令人欣慰的是，他都吃下去了。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刘桂荣的胃口非常好。 “这我就放心了，”元宝对神情复杂的有根娘说，“我不怕别的，就怕弟弟妹妹们没奶吃，家里吃食方面不管缺了什么，我若是照顾不到，婶子只管去置办，人人都要好好将养，我把婶子当自家人，婶子千万别和我客气，这阵子大叔的饭食也在我们家里用吧，这个时候咱就别讲那些虚礼儿了。” 有根娘重重点头。 灶房还没收拾完，苏秋生就回来了，他的状态很不好，但吃了一顿热乎乎的饭菜又用热水烫了脚后，就明显好多了，元宝依旧不放心，等苏秋生喝了药后，就让他也在自己屋子里睡下了。 这天晚上苏家人都睡得下很早，元宝却睡得并不踏实，苏春生整夜高热不退，口里说着胡话，时不时地大喊大叫两声，有时候哭喊，有时候又笑，但从他口里喊出的名字却始终只有一个，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元宝”！ 元宝只感到她对苏春生有了越来越深刻的依赖，又岂知，在苏春生的心里，对元宝也从最初的保护、守护、愧疚到了现在的信任和依靠，这一路上他们相互扶持着一步步走来，不知不觉中都已离不开对方了。 元宝整夜点着灯，一会儿用凉水给苏春生擦拭降温，一会儿又把苏春生的头抱在怀中安慰，“相公，我在呢，爹没了，爹不会再回来了，娘和弟弟妹妹也都好，咱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了，你不要再担心了……” 元宝知道，苏春生在昏睡中的种种表现，都反应了他内心的情绪，在这么多年来的重重压力下，苏春生没有被压垮，还真是个奇迹。 一旁的苏秋生睡得也不安稳，他也在发着热，幸好热度不高，不过是呢喃几声，偶尔扑腾两下，只要帮他盖盖被子就可以了，不然的话，元宝真是照顾不过来。 元宝累极了，根本就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有根娘把她叫醒，她才发现她睡着了，而日头也升了起来。 苏秋生的烧退了，正半靠在炕上喝粥，苏春生还是有些热度，不过也不再烧的那么吓人了。 帮苏春生喂了饭食和药后，元宝也吃了早饭并喝了一碗药，得知刘桂荣那边一切都好，便再度躺下睡了过去。 就这样完全放松地休息了两天，元宝和苏秋生都好了起来，苏秋生搬回了有热炕的西厢房北屋。 忙碌的秋收已经结束了，元宝就求有根爹在现在的东厢房南屋也设了个灶，这样以后苏秋生不用再搬来搬去的了，而有根娘住这里的这一个月，也不至于在夜里受了凉，有根见他娘在苏家有了自己的屋子，到了晚上也不肯回去了。 有根爹娘心知有根是恋着元宝，而且有根也的确帮苏家做了不少活儿，便由着有根了。 又过了两天，在元宝和有根娘的精心照顾下，苏春生终于醒了过来，只是身体还很虚弱，而镇上大夫给开的药也快吃完了，元宝请了村里的郎中来。 郎中把过脉后说，苏春生这次病得很凶险，若不是镇上的大夫用了很多好药，恐怕这次苏春生就会转成肺疾了，建议元宝还是按照镇上大夫开的药方子抓药，因为有些药材，他这里是没有的。 元宝听说了以后，索性让苏秋生去了一趟镇上，请来了镇上的大夫复诊，药自然也是在这个大夫那里抓的。 不管怎样，苏春生的情况是在好转中，元宝也在苏友旺的丧事后，第一次走出了屋子。 其实自从苏秋生身体好了之后，苏家的活计就变得轻松起来了，苏秋生洗衣、做饭、熬药、买东西什么活儿都能帮着有根娘干，还抢着干，有根每天吃住在苏家，见元宝忙着，就带着苏巧巧玩儿，所以苏巧巧过得也是很开心的，要知道，苏巧巧长么大不仅极少出院子，还几乎没有玩伴儿。 只是，当元宝问到有根娘这几天过得怎么样时，有根娘还是哀叹了一声，在元宝的追问下说了实话。 刘桂荣生完孩子的第二天就下了奶，两个小宝贝有了吃的，自然是千好万好，刘桂荣这边不仅吃好喝好，还有人专门侍候月子，可以说这不仅是在村子里，就是她在京城里生头三个孩子时，也没有过这样优渥的待遇。 “可就一样，这吃饱了睡足了，她就是个哭啊，没完没了地哭，”有根娘憋屈得够呛，“我问她，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她说，不是。问她想吃啥想要啥，她也说不出来，这几日我好话说尽啊，可怎么解劝也劝不过来，还是哭了又哭！” 有根娘拉过了元宝，“元宝，咱都邻里邻居地住着，各家有啥事哪能一点不知道？你爹那个人，自己惹下了泼天的麻烦把命搭上了，这有怪得了谁啊？就打他们夫妻感情好，你娘心里难过，这人过日子也得往前看不是吗？不为旁的，就为你们这几个孩子吧，她这个当娘的也该好好保养着，为着今后的日子做打算……”说到后来，有根娘的气愤压也压不住了。 元宝反倒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婶子啊，我娘那个人但凡是个明理懂事、心里有我们的，我们当初也不至于那么难！” 有根娘愣了愣，“这可真是一家不知一家的事儿啊，”她对苏家的有些事知道得并不清楚，“说老实话，婶子我活了这把年纪就没见过你们这么懂事的孩子，你和春生就不说了，往日做下的那些事，我们都桩桩件件地看着呢，没想到这秋生也这么能干，就算巧巧还小，不顶事，可她也老实巴交的不添乱啊，多省心，真不知道你娘是怎么想的？！” 有根娘这次到苏家来帮忙，感触真是太深了。 元宝笑眯眯地接受了有根娘的夸赞，然后说，“我去劝劝我娘吧！” 其实刘桂荣一直哭的原因，元宝已从苏秋生那里知道了，原来刘桂荣一到了歇脚村，就把她自己攒下的五十两私房银子交给了刘老爹和刘大娘保管，当做她最后的“救命银子”，刘家在那时能买下三亩上等田的奥妙就在于此，刘桂荣连续两次被逼无奈地去刘家“借”银子，实际上是去讨要的。 这件事，刘桂荣不仅瞒着苏友旺，还连苏氏兄弟都瞒下了，其中的目的是出于自私还是对儿子们的不信任，恐怕只有刘桂荣自己知道了。 可这“救命银子”送出去容易要回来难。 刘桂荣从刘家要不回来银子，心里懊恼还在其次，她更怕苏氏兄弟责怪她，就不敢说前因后果。 后来这次在意外的情况下被苏氏兄弟得知了原因，刘桂荣就更害怕了，她甚至希望苏友旺好起来后，能从刘家要回这笔银子来，不管这银子到了谁的手里，总之她是能把责任推脱掉了。 可事与愿违，苏友旺死了，苏家在一连串的打击下经济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她当年犯下的错误责任更重了。 刘桂荣一直以为苏巧巧也和元宝都被卖掉了，房契也不在了，不然的话，苏家哪里来的这么银子又办丧事又给她补养的？ 元宝进正房东屋的时候，两个小宝贝正并排躺在炕上的襁褓中熟睡，刘桂荣半靠在一旁抹眼泪，不得不承认，有根娘真是很能干，不仅把孩子打理得干干净净，就是产房里，也连一点异味都没有。 元宝还是在两个孩子出生那天急匆匆地看过了一眼，现在再看到他们，不由脸上充满了温柔的笑意。 “元宝，”刘桂荣见元宝进来后只打了声招呼，就不再搭理她了，不由喏喏地喊了一声。 元宝没抬头，“娘，你说吧，我听着呢！” “你和巧巧啥时候上工？”刘桂荣的这第一个问题，还是让元宝感到欣慰的，不管怎么说，刘桂荣还是惦记着自己的亲生儿女的，哪怕只是苏巧巧。 元宝想了想说，“相公舍不得卖了巧巧，所以说好了，要还五少爷银子，然后只卖我一个。” “啥？”刘桂荣大急，差点儿没从炕上跳下来，“那么多银子，咱拿啥来还？！” 元宝脸色变冷，原来刘桂荣对子女的爱只有那么多，当经济上的压力来临时，她的爱就不够用了，于是讥讽地反问，“把刘家欠的银子要回来，不就够了吗？” “那……那，那等能要回来再说啊，就算能要回来，也得先赎房子，还有以后过日子呢……”刘桂荣不哭了，一脸焦急地和元宝算开了帐。 元宝冷笑一声，“娘现在想到以后了？张罗着要给爹去县城请大夫的时候，娘咋不想想以后，不想想咱家的房子呢？” 刘桂荣目光闪烁，“怎么说那也是他们的亲爹，不那样的话……”她搜肠刮肚地找着理由，可能觉得能找到的都不够充分，到后来便直接说，“算了，你们都长大了，个个有主意，反正现在也是春生当家，要怨要怪，也怪不到我身上。”她这是把责任一股脑儿地全推了出去。 元宝不想再和刘桂荣说什么了，“既然娘想开了，就好好养身子，照顾好小弟小妹吧。”她多一刻也不愿意和刘桂荣在一起多待了。 “等等，元宝，春生说没说要怎么罚我？他们兄弟这几天怎么都没来看我呢？”刘桂荣见元宝要走，便急急地问。 “罚？”元宝转身，“娘还没说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就想到相公和秋生是在罚娘呢？” “那个……还不是我给娘家银子的事儿嘛，”刘桂荣开始解释，“我那时只当他们兄弟小，也没想到我爹娘能这样啊……” 元宝打断了刘桂荣，“娘也别多说了，反正娘也不打算管这些事儿了，相公就算是罚娘，还能怎么罚？无非就是等娘出了月子，做些女红添补家用罢了。” “哎哎……”刘桂荣长出了一口气，连忙答应了下来，又问，“既是这样，春生他们怎么一次都不来我的屋子？” 元宝气结，“娘就不会问问有根娘吗？” 刘桂荣低下了头，“我这不是怕他们对外人说出不好听的来嘛，再说家里还这么多事儿，他们如果要问起我来，我也不好说话……” 刘桂荣也知道苏家经历了这场大变故，有多少的困难需要解决，可她宁愿缩在这产房内得过且过，也不敢出去为自己的孩子们遮风挡雨，就连精神上的支持和情感上的安慰，也不肯给，她一直不问，未必就没存了这兄弟两个最好不来的小算计。 “相公和秋生都病了，相公到现在还起不来炕，秋生刚好，但弟弟妹妹实在太小，怕进了娘的屋子后，过了病气。”元宝记得，感冒就是在快痊愈的时候传染力最强，所以不让苏秋生来看刘桂荣的主意，其实还是元宝提出来的。 元宝没好气儿地继续说，“而且，家里有多少事要忙啊？谁有娘这样的福分，整天待在屋子里好吃好喝的养着。” 刘桂荣垂下头，不说话了，直到元宝出了门，也没问一句苏氏兄弟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