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心中一声哀嚎，这叫什么事儿啊，倪小胖居然不信任他最得力的贴身大丫鬟，那他那院子里得乱成什么样啊？这下子可有得熬了！ 彩凤这边定不下来，周妈妈那边不耐烦了，“元宝手脚麻利着呢，就是嘴皮子不如旁人那么利落，这样的丫头绝不会犯口舌，你看见了，规矩也是个好的……要不姑娘就再等下一批吧！”竟然站起了身，一副要走的架势。 彩凤没办法儿，还是选了元宝和另外一个小丫头儿，不过转过头去，脸上就恢复了常色，反倒是元宝把头垂得低低的，一直苦着脸。 彩凤以为元宝是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了，其实元宝是在发愁今后的日子可怎么混。 走到半路儿，从另外的一个院子里又出来一队丫鬟，俱是十二、三岁的年纪，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举止做派，都比元宝原来待的那个院子里的强多了，见了她们也不行礼打招呼，而是排着队，缓缓地走过，那样子跟骄傲的白天鹅似的。 彩凤看着她们，满脸艳羡地说，“你们看见没有，这些啊，都是府里的家生子，别看她们现在不过是刚入府当差，可有老子娘护着啊，以后定会受到重用的，见到她们可要敬着些让着些，别给我也别给你们自己惹麻烦，知道吗？不然的话，我可是保不了你们的！” 元宝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那队小姑娘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咀嚼着“家生子”这三个字，想起的则是苏氏兄弟——祖祖辈辈都为奴为婢，这是什么好事吗？！ 元宝口中不由缓缓地应了一声，“哦——”自然又是晚了一拍，收回视线时，发现彩凤和同伴已走出有三、五步远了，连忙跟了上去，同时在心中默默地盘算着，看来彩凤不是“家生子”啊，这样的话，是不是说明彩凤能好对付一些呢？ 倪小胖在内院里拥有一个两进的宽敞院落，看起来倒是不旧，就是位置偏僻了些，她们走了挺长时间才走到，这让元宝挺高兴。 等看到她今后要住的屋子时，元宝就更高兴了。 宽敞的前院西厢房，面积一点都不比苏家的出租屋小，陈设虽少但不差，最重要的是，只住元宝和新来的小姑娘两个人。 另外一个小丫头显然也没想到待遇会这么好，也和元宝一样，露出了满脸的喜色，彩凤冷哼一声，“往后好好当差，别净想着攀高枝儿，告诉你们，旁的院子里可没有这么好的屋子给你们住，也没有这么轻省！”见两人连连点头，这才满意地出门，到门口时又叮嘱一句，“快点换了衣裳，到前院来听训。” 倪小胖院子里的丫鬟的确是住得最好的，这其中的原因，元宝很快就知道了。 倪家像倪小胖这样住在内院的少爷，使唤下人的数量是有例制的：一等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八个，院子里的粗使丫鬟或婆子十六个，此外还有管事妈妈两人，专用厨娘两人，合计三十二人。 因为倪小胖是庶出，就在这些例制上减半，应该是十六人。 可实际上倪小胖有多少个下人呢？ 一等大丫鬟，就彩凤一个，二等丫鬟只有两个，粗使丫鬟加上元宝在内新来的这两个只有四个，还有奶妈一个，厨娘一个，总共加起来才九人，基本上就是例制的四分之一啊！ 这么少的人，住的地方自然就宽敞起来了。 换上府中为她们新订制的春装，元宝就和另外一个新人来到了她们住的前院的庭院中，这个前院是指倪小胖居住的这个两进院子来说的，而不是整个倪府的外院。 彩凤站在两进院子之间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口若悬河，说的基本上都是废话，亏得她还能乐此不疲，一阵冷风吹过，元宝不由打了个哆嗦，强忍着才没打喷嚏，这府中派发的春装样式不错，料子也不错，就是这保暖性能不怎么样，早知道她就把自己的夹衣套在里面了。 而这个时候，彩凤正说到元宝和新来的小丫头的名字，“元宝，你这名字不好，太俗气了，像我们这样的人家下人怎么能用这样的名字呢，得改，我看就……” 彩凤还在琢磨，一个声音很突兀地插了进来，“嘿嘿，元宝这小丫头挺好玩儿的，名字也好玩儿，就不用改了……” 元宝不敢抬头，就用眼角的余光溜了一眼，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倪小胖出现在了彩凤的身后。 “少爷，您怎么出来了？”彩凤对倪小胖的突然插话，显然很不满意，又跺脚又拧身子的。 彩凤估计得有十四、五岁了，身材已初具规模，人也长得不错，这一扭动之下，还是挺有味道的，只可惜，无论是倪小胖还是面对她的小丫头，都不会欣赏，于是彩凤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倪小胖好脾气地笑了笑，对彩凤说，“你继续，我这就走，那什么，元宝，你跟我过来。”冲着元宝招了招手。 元宝不得不抬起头来，不过，她先看了彩凤一眼儿，以便判断现在的形势。 元宝这种颇为恭谨的态度取悦了彩凤，彩凤的脸色好看了一点，对元宝说，“元宝，少爷叫你呢，你还不快过来，没学过规矩吗？” 元宝上前，先行礼，照例停顿三秒后，再用她语迟的调子缓缓地说，“奴婢元宝，见过，五少爷。” 倪小胖也愣了愣，可见并不知道元宝刚练成的这个毛病，但他很快恢复了正常，转身往院子里面走去，并示意元宝跟上。 元宝亦步亦趋地跟着倪小胖进了后院内室，倪小胖的屋子里有两个十二、三岁大的丫鬟，正往桌子上摆饭食，这就是倪小胖院子里的两个二等丫鬟，名叫翠兰和翠玉，而这两个老实到木讷的丫头，就是倪小胖院子里干活的主力军。 元宝扫了眼刚刚整理过的内室，后知后觉地想到，原来这倪小胖是刚起床啊！ “你们都下去吧，从今而后就她贴身侍候了！”倪小胖先挥了挥手，又指了指元宝说。 元宝吓坏了，恨不得直接冲上去给倪小胖一巴掌，这进院子还不到半个时辰，她就从粗使丫头变成了贴身丫鬟，这让旁人怎么想，倪小胖是嫌她死得不够快吗？！ 出乎元宝的意料，翠兰和翠玉就跟没听见倪小胖的话一样，连个表情都欠奉，对倪小胖行了礼后，就默默地退了出去。 元宝还在想，这两个人是不是生气了？以后会怎么对付自己？那边倪小胖已热情地招呼道，“来，元宝，咱们一起吃饭。” 元宝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抬起头来，仔细地在屋子里找了一圈儿，发现除了她和倪小胖确实没旁人了，这才行了礼后，照例停顿三秒，悄声说，“奴婢不敢。” 倪小胖不说话了，围着元宝开始缓缓地转圈子，边转边打量元宝，元宝恶狠狠地瞪了倪小胖一样，慢悠悠地说，“少爷干什么呢？” “呵呵呵……”倪小胖笑了，明显松了口气，“我还当你被她们给弄傻了呢，现在看来不是，这我就放心了！” 元宝白了倪小胖一眼，“你才傻了呢！”依旧声如蚊蚋，慢悠悠的语调。 倪小胖坐到了桌子边上，“捡几样你爱吃的东西吧！” 元宝迟疑，“这不合规矩。” “没事儿，你放心，没人看到。”倪小胖的声音也变小了。 元宝想了想，“主子赐不可辞”这也是府里的规矩，其实如果换了旁人，她连刚才那句推辞的话都不会说，而是会做出欢欢喜喜和受宠若惊的样子，不管怎么说，倪小胖在元宝的心里毕竟是不一样的。 元宝上前，找了个空盘子，开始动手夹她喜欢的菜，倪小胖热情推荐，装了大半盘子之后，元宝把这些放到了一边儿，然后站到了倪小胖身后。 倪小胖指了指一旁的一个小凳子，“你坐那吃去吧，等会儿该凉了。” 元宝顺从地照做，倪小胖也开始进餐。 这是元宝进了倪府后吃得最好的一顿饭，比发达后的苏家都强多了，白米精面，菜多且美味，油水很足，而且这还是早饭，估计午饭和晚饭会更丰盛。 开始时，元宝吃得很不安心，可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个走动的人影都没有，若不是身边吃得热火朝天的倪小胖，元宝都怀疑这是个空院子了。 元宝正在收拾碗碟，彩凤走了进来，还没等彩凤开口，倪小胖已抢先说，“元宝很好玩儿，以后就她贴身侍候我了。”然后停住。 等彩凤又要张口，倪小胖又说，“你们往后也不用轮流值夜了，就元宝一个人就行了。”再停住。 倪小胖看着彩凤，单等彩凤张口，又说，“等下让她把她的东西都搬过来吧，”继续停。 见彩凤不张嘴了，只是气哼哼地看着自己，倪小胖这才笑出声儿来，“哈哈哈……怎么样，爷我学得像不像？！这么说话确实挺好玩儿的！” 元宝强忍着才没把手里的饭碗直接扣到倪小胖的头上去，这倪小胖现在怎么看怎么欠揍啊，这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旁人，元宝这毛病是装的吗？ 元宝委屈得眼圈儿都红了，眼巴巴地看着彩凤，一副找人做主的样子。 那边彩凤又开始跺着脚扭动，“爷，您什么时候能正经一点啊！”那个娇嗔啊，好像倪小胖把她怎么样了似的。 元宝满头黑线，貌似受委屈的是自己吧！ 见元宝把餐具都捡到了食盒里，彩凤便挥了挥手，跟赶苍蝇似的，元宝只好提了食盒出门，正在发愁，就见门旁转出了翠玉，翠玉也不说话，也不接元宝手里的食盒，转身走在了前面。 元宝颇为吃力地提着沉重的食盒紧紧跟上，并没多远就到了院子里单独的小厨房，厨娘很热情地迎了上来，“呦，你是新来的吧，叫什么啊？多大啊？听说彩凤一早去前头领人去了，没想到这次能抢个这么好的，这小模样长的，真是够招人爱的……”原来是个话痨。 元宝发现，倪小胖这院子里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好吧，她现在也不大正常来着，于是先放下食盒，再规规矩矩地见礼，慢声慢气地回话，抽空看一眼同来的翠玉，看看翠玉在厨娘对自己的夸赞中是个什么反应，这才发现，原来翠玉把她送到小厨房后，就不声不响地走了。 厨娘倒是一点儿都不着急，一直听元宝说完，然后继续唠叨，“咱们院子里是再安静没有了，爷是个最好侍候的主子，怎么从今儿起，你就贴身侍候爷了？那晌午的时候，可别耽误了来取饭菜，咱们爷饭量大，太太又是个会疼人的，那饭菜可多了去了，就你这小身板儿，根本就提不动，你回头和彩凤说说，让她再给你指派个人来，可别见你新来乍到的就可劲儿地欺负……” 元宝耐心地听着，这厨娘话里透漏出的信息可不少，是在挑拨她吗？彩凤很显然是倪小胖院子里的当家人啊，也不知倪小胖刚才对彩凤的那些吩咐，彩凤会不会执行，彩凤心里又会怎么想，到时候怎么报复？ 元宝回到倪小胖房里的时候，彩凤已经走了，倪小胖一个人坐在内室里的一张大大的摇椅上，两眼儿望天地摇来晃去，身边和门外一个侍候的人都没有，见元宝进来了，就说了一句，“去归置你的东西吧！”看来他的吩咐已被彩凤很好地执行了。 元宝觉得这种情况下，想再多也没用，就真的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倪小胖的内室里总共有两张床，一张居于正中，一张偏于窗下，正中的自然是主子住的，元宝便往窗下去了。 两张床都不小，元宝的这一张估计睡两个丫头都没问题，被褥也是齐全的，而且床脚的位置还放了个大木箱，元宝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套被褥，旁的就没什么了，元宝便把自己的包袱也放了进去，这就算安置完了。 从这时起，元宝就开始了和倪小胖同吃同住的“同居”生活。 元宝收拾完了后，倪小胖就叫元宝坐在他跟前的小凳子上，有一搭无一搭地和元宝说话，两人的语气都慢悠悠的，等到元宝将入府后的这一个月中能说的事儿差不多都说完了，彩凤就走了进来，她一手拎了个瓷壶，另一只手上拿了个大碗，“元宝，怎么还不去厨房拿饭菜，刚来就偷懒……”随口教训了起来。 元宝讷讷地站起身来，十分无措的样子，倪小胖也不说话，坐在一旁老神在在地看着。 彩凤并没说多久，就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对元宝喊了一声，“快去啊！” 元宝急忙出门。 到了厨房又遇到了新的问题，倪小胖的午饭元宝果然拿不动。 厨娘先是摇头叹气，然后又献宝似的拿出了另外的一个食盒，“你看看，我就知道你准保得受人欺负，这不早就帮你预备好了？回头你怎么谢我？告诉你，在这院子里啊，可得有人护着你，不然的话，这日子可不好过啊！”又开始了没完没了的架势。 元宝趁着厨娘说话的功夫儿，把饭菜分别装入了两个食盒，然后提起来其中的一个，一溜烟儿似的走了，她可不知道彩凤会不会再因此找她的麻烦。 元宝进屋的时候，发现屋子里又只剩下了倪小胖一个人，那元宝也不敢耽误，再跑回厨房，拎另外的一个。 中午的饭菜果然比早饭丰盛多了，可元宝夹菜的时候夹得很少。 倪小胖问，“怎么，生我的气了？还是害怕不开心了？” 元宝气哼哼地道，“奴婢哪儿敢？”她的确对倪小胖刚才的样子挺介意的，就看着彩凤那么训她，连句维护她的话也不说，还笑！ 倪小胖笑呵呵地说，“彩凤人不坏，就是爱发脾气，最怕的就是旁人不将她放在眼里，她这是因为今天早上的事儿找面子呢，你让她把火儿发出来，也就完了，不然往后她没完没的，也是个麻烦不是吗？” “今天早上的事儿？”元宝想了想，那是什么事儿呢？真说起来这彩凤发脾气的理由还是挺多的：元宝没老老实实的听训，一来了就成了贴身丫鬟，倪小胖因为元宝的到来“顶撞”了彩凤这个当家人…… 如果真像倪小胖说的，彩凤就这么吼两声儿就完事儿了，那还真是挺好的。 元宝便点了点头。 倪小胖又笑了，“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和旁人不一样，快来，多吃点儿。” 元宝这回果断摇头，“不要，早上就吃了两顿了，现在离第二顿早饭刚过了一个时辰，我哪儿还吃得下？！” 倪小胖乐不可支，“你说说，我要是把你养得和我一样胖胖的，你们家人还会不会要你？你是不是就得永远给我当丫头了？” 元宝没好气儿地白了倪小胖一眼，拒绝回答这么弱智的问题，不过，元宝留意了一下，发现倪小胖还真吃得下，就像早饭根本没吃似的，看来，倪小胖天生就是胖子的体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