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草草地吃了扁食，就算过完了这个冷清的年。 苏春生一个人站在屋门前，迟迟不愿推开，他真的无法面对那一室的孤清，尤其是在听了刘桂荣的话之后。 或许，刘桂荣说的有很多夸张的地方，但苏春生明白，有一点，刘桂荣说对了，没人能在这么小的年龄就当得上一等大丫鬟，更没有哪个丫鬟能得到这么多的赏赐。 是，元宝会画花样子，可她在倪府的这一年并没画出超过生肖的图样，得到的却远比那些多得多，以元宝的性情是不会做出私下昧钱和偷盗之事的，那么只能说明一点，倪小胖对元宝的好，是那种超乎寻常的好！ 受宠的姨娘，刘桂荣这样的猜测，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或许，元宝没有这样的想法儿，可倪小胖真的没有吗？就算元宝还小，不懂得这些，那么三年五载之后呢？如果倪小胖一直这样对待元宝，元宝真的还会回来吗？ “哥，你说元宝还会回来吗？”苏春生的身后响起了苏秋生的声音，宛如苏春生心底的回声。 苏春生没回头，他对着门静立片刻，才回答苏秋生的问题，“我不知道，可我想，只要元宝没亲口对我说她再也不回来了，我就会一直等下去，帮她看好这些辛辛苦苦赚下的银子，任何人都休想动一分一毫，哪怕是娘也不行！”他声音不大却语气果决，与其说是说给苏秋生听的，莫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我明白了，哥，我会同你一道的！”苏秋生转身离去，步伐坚定。 就像明明看过元宝写给苏春生的信，知道元宝今年不回家的消息，苏秋生还是会问一问善喜一样，在听了刘桂荣的话后，苏秋生虽然依旧对元宝有信心，可苏秋生还是想从苏春生这里得到一点鼓励。 但苏秋生没想到，苏春生给他的答案，为他打开了另外的一条路。 是的，他们没权力要求元宝什么，元宝现在不仅是自由身，更是整个苏家的恩人，虽然心很痛，还有止不住的慌乱，可苏秋生还是义无反顾地站在了苏春生的这一边，对元宝不苛求更无一丝一毫的怨怼。 一口口的大樟木箱，沿着墙整整齐齐地摆放着，那里面是几十匹上好的衣料，而且还在不断增加之中，等过了年，在有根家订做的新箱子，就会运到了，用来盛放那些贵重的摆设。 箱子上的一个个的大铜锁，在灯光下闪着金灿灿的光，耀眼，也让苏春生感到微微的寒意。 苏春生打开了一口大箱子，从里面拿出了元宝的体己箱子。 一大匣子琳琅满目的首饰就占了体己箱子的一小半儿，而在首饰匣子旁边，四个盒子又占了不少地方，这盒子里放的都是一两重的小金元宝，一层二十五个，四层就是一百个，四盒是整整四千两银子，此外，还有大小不等的银锞子，一小袋一小袋的银豆子、铜钱…… 苏春生没有勇气再看下去了，他“啪”地一下扣上了箱子，低低地呜咽着，“元宝，回来吧，你的体己箱子已经满了，你……为什么还不回来呢？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一个人睡在床上的夜有难熬吗？难道你真的变了，不愿意再回来了吗？” 正月初五接财神，这是一句写在黄历上的话，元宝从没留意过，直到她住进了商户出身的倪府，才意识到原来这一天是个如此重要的日子。 刚过夜半时分，震天的鞭炮声便响了起来，按照一定的次序，在倪府内一个个的院子中轮番轰鸣：老太爷、大老爷、三老爷、二老爷、大少爷、四少爷、二少爷…… 每个院子都至少响上两刻钟的功夫儿。 元宝困得睁不开眼睛，把头往枕头底下钻了又钻，还是躲不过这巨大的声响，最后只好围着被子坐在床上，期盼着这种变态的庆祝方式能早点过去。 倪小胖衣裳穿得整整齐齐，满院子的下人也都起来了，大红灯笼点得通亮。 “元宝，就要轮到咱们院子了，这还是头一回让我的院子也放呢，你快着点，我让你点头一挂最大的爆竹！”倪小胖兴奋得坐立不安。 元宝果断摇头，“我不去，这么冷的天！”又吩咐两个翠，“你们多多嘱咐小厮婆子，千万小心，万万不可伤了人，保护好少爷！” 倪小胖虽然有点失落，可听了元宝的话后，又高兴了起来，一头冲了出去。 元宝等啊等，好不容易等到倪小胖回来了，府里的爆竹声还是不停，倪小胖告诉她，“少爷们的放完了，就轮到各个院子的管事和帐房了，也是有次序的，总之不到天亮是不能停的！” 元宝一声哀嚎，悻悻地起床。 刚刚梳洗停当，满院子的下人就一拥而入，在正堂跪倒一片，“少爷，恭喜发财，财源广进……” 元宝打了个哈欠，把手里装满红包的袋子，直接塞进了倪小胖的怀里。 倪小胖笑嘻嘻地开始往下发，发完了一圈儿，意犹未尽，继续发第二圈儿，场面便从热闹往混乱上发展了，善喜几个有脸面的带头，开始到倪小胖身上哄抢，倪小胖不仅不阻止，还鼓励。 看得元宝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旁人院子里的红包都是放铜钱，大大的，重重的，看着喜庆也显得主子大方，倪小胖院子里的红包可不是这样，轻飘飘的，但下人心里却都明白，这里面放的是银豆子，比起铜钱来，那是只多不少。 元宝姑娘喜欢用银豆子赏人，那小手一抓就是一小把儿啊，这在院子里早就是尽人皆知的习惯了，不然倪小胖的院子，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管得如此上下一心呢？ 倪小胖回屋子的时候，不仅元宝给他预备的红包全全发完了，就连他身上的荷包都空空如也了。 “嘿嘿，元宝我把你给的银子都弄没了，你生气不？”倪小胖凑到元宝面前问。 元宝推了推他，“怕我生气你还乱给？”脸上却带着笑。 倪小胖马上说，“我合计了，往后的日子我都不花了。” 元宝拿过倪小胖的荷包起身，“大过年的，你又是个少爷，这该花的银子啊，一定得花，记住了没？”打开他们的体己箱子，把荷包再次填满。 别看元宝往苏家倒腾了那么多的银子和东西，该给倪小胖花用的，那可是一文都不少，当然了，也是倪小胖这个人实在是太省钱了，每天除了学堂，那是足不出户啊，根本就是一个大子都不用，就说今日，倪小胖给出去的这些银子，实际上不该算他个人消费的，而应算在年节院子里的例行花费上。 元宝把荷包递给倪小胖时，倪小胖没接，他摸了摸后脑勺说，“其实我还买了旁的，那你生气不？” 元宝摇了摇头，把荷包帮倪小胖系在腰间，左右就那么几两银子的事儿，她还不至于。 “那我就放心了，”倪小胖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手帕包儿，“这是我给你买的，过年那天就想给你，看你正在气头上，就没敢给……” 是一对金镯子，小小的细细的，很秀气，也没啥镶嵌，只勾了圈儿花纹，倒是很适合元宝的年龄，元宝用异能试了试，还不到五两银子。 “虽说花的是你的银子，可……可这是我的心意。”倪小胖讷讷道。 “嗯嗯，很好看，我很喜欢……”元宝笑呵呵地把镯子戴在了手上。 元宝能不喜欢吗？她刚刚发现了，这个东西也算收入，可以用异能复制的，哎呀呀，这样算起来，她被倪小胖花掉的银子不翻倍，而倪小胖赏给她的就算收入可翻倍，她应该大大地鼓励倪小胖花银子给自己买东西才是啊，绝对是一种敛财的捷径！ 元宝喜欢，倪小胖更开心，自从元宝的卖身契没了以后，元宝对他的态度就变得怪怪的，这让倪小胖心里很不踏实，有时半夜醒来，都得看一眼好端端睡在床上的元宝，才能继续安眠下去，现在他终于又找到了讨好元宝的方式，能不开心吗？！ 心意啊心意啊，倪小胖在心里念叨着，以后可得多买点表达心意的东西了！ 倪小胖和元宝正在吃早饭，一个面生的小厮来传话儿，“五少爷，等会子到前堂议事可莫晚了，一定要带着元宝姑娘。” 倪小胖答应着，“我记下了。” 元宝拿了颗银豆子赏了传话的小厮，转身回来问，“这是哪个院子里的小厮啊？我怎么眼生得很呐？” 倪小胖说，“是祖父院子里的。” 元宝内心一阵激荡，来了，她期待的短兵相接的日子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啊，这倪府是真沉不住气啊！ 其实不是倪府沉不住气，而是元宝不了解倪府的习惯。 商户的新年习俗，可不是放放爆竹就完事儿了的，大年初六铺子里开门做生意，在初五这一天，所有的大掌柜和二掌柜的，都要到东家屋子里来聚聚，就相当于每年的第一次例会，这其中包括对新的一年中的很多工作安排，俗称“开帐”。 而在这之前，倪府中自己也有个小型例会，参加的都是府里的男丁，尤其是今年，又到了五年一度那件大事儿，所以会显得特别的郑重。 元宝的早饭立刻就吃不下去了，把提前准备好的说辞，在心里暗暗复习着。 倪小胖也吃不下去了，他今年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重要的会议呢，虽然只是旁听。 两人收拾停当赶紧出发，并不是往内院老太爷那里去，而是先去二老爷的院子里汇合。 像过年这么重要的节日，二老爷竟然还住在外院，元宝心中微微惊讶后，又有些幸灾乐祸，二太太这回的亏可是吃大了。 不久，二少爷和三少爷也到了，父子四人一起动身，到了二门，跟着的小厮留下了，到了老太爷的院子外，跟着的丫鬟也留下了，于是原本不起眼儿的元宝，一下子显得突兀起来。 倪小胖对二老爷解释，“父亲，祖父特地交待，让我带着元宝一起来的。” 二老爷点头微笑，很亲热地拍了拍倪小胖的头，“很好，不错，有出息啊！”二老爷也想开了，不管有没有卖身契，元宝现在都在他们二房的手上，别说倪家以外没人敢觊觎，就是这倪府内，想要把元宝弄走，也得经过他这一关！ 二少爷和三少爷瞪大了眼睛，看着二老爷和倪小胖之间的互动，就像见了鬼一样，虽然他们早就听说最近父亲很是宠爱这个庶出的小弟，赏了不少的东西，可远不如亲眼所见的情景来得这般震撼，他们不记得，到底有多久，父亲没对他们做出这般亲昵的动作，露出如此慈爱的笑容了。 这时大房和三房的人也到了，大家见礼，步入老太爷院子的正堂，再次见礼，然后落座，丫鬟上茶。 元宝偷眼去看，老太爷身量中等不胖不瘦，一头花白头发，蓄着短须，精神十分矍铄，他面带笑容，很是慈祥的样子，如果不是穿着华贵，猛一看去，和路边的普通老人没啥区别，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他双目闪亮，透着精明，果然是传说中擅于做生意的倪半城啊！ 其实大老爷、三老爷和大少爷，元宝也是今天头回见到，不过，元宝对他们都不感兴趣，所以就没乱瞄，老老实实地待着。 此外，元宝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这些人的座次。 这一时空，以左为尊，据说皇帝上朝的时候，都是文臣站在他的左手边，武将站在他的右手边的。 现在，坐在坐在老太爷左手边第一位的是大老爷，右手边第一位的是三老爷，这没啥问题，二老爷是庶子，应该排在三老爷之后，这个元宝早就知道。 可问题是，二老爷并没坐在左二的位置啊，现在那里坐的是大少爷，然后大少爷对面右二的位置才是二老爷，于是，就变成老太爷左手边大房父子三人一字排开，右手边年轻的三老爷打头，后面是二老爷父子四人，顺了下来，足足比左边多了两个位置，看起来有些怪异。 到底是庶子就该排在嫡长孙之后呢？还是老太爷有意如此，特地打压二老爷抬举长房呢？这个问题，元宝没想明白，不过，看这些人淡然的样子，元宝猜，他们不是今天头一次这么坐的。 元宝在这里研究倪府众人，大家也在研究她，本来元宝进院子就显得够突兀的了，现在上过茶后，就连老太爷屋子里的下人都按照规矩退下去了，元宝却还在倪小胖身后头站着，从身份上来讲，她是唯一的下人，从性别上来讲她是唯一的女子，偏偏她还那么小，怎么可能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呢？ 而一向精明的老太爷就是对元宝的存在能视而不见，真是奇哉怪也！ “又是一年啊，”老太爷感叹了一声后，就开始了他的开场白，“想来你们心里也清楚，今年还是太后逢五的大生辰，也是照例选皇商的日子，我们庆安倪家虽是分支，可总要尽一分力的，就算最后不能不能呈于太后和圣上面前，也得让主家看看，我们这一支并没辱没了倪家的门楣……” 元宝听得很仔细，然后越听越雀跃，心中开始不知不觉地激动了起来。 因为特别感兴趣，所以进了倪府后关于“主家”和“宁南府”的事儿，元宝一有机会就打听，可惜到目前为止，没听到太多有用的信息。 元宝只知道，宁南府主家同样是做丝织业和绣品生意的，而且人家做到了这一时空商户的最高级别：皇商。 此外，主家还是皇亲国戚，据说在他们的姻亲中出过一位娘娘，还不是普通的娘娘，是被追封为皇太后的顶级娘娘，如果现在还活着的话，就没现在的这位皇太后什么事儿了。 她的作品能借着这个机会，被送到这一时空的最高统治者手中吗？假如她的作品被看上了，她是不是就能名利双收一飞冲天，有钱又势力，再也不用怕倪府和旁人的胁迫欺负了？ 元宝的心，不争气地“砰砰”地跳个不停，就连老太爷喊她，她都没听见，还是倪小胖拽了她一把。 “元宝，你是个有才华的丫头，在我们倪府中，绝不会埋没了你，哪怕你只是个奴才，所以这次你要好好表现，拿出全副的本事来！”老太爷声音朗朗，说的话却很不中听。 元宝跪在地上，安静但不瑟缩，直到老太爷说完了，原本该谢过离开的元宝，却抬起头来问，“老太爷，若是我的东西能入了眼，会有赏赐吗？” 老太爷一愣，再想到元宝的年龄、出身和那财迷的名声，就不以为逆了，哈哈笑道，“行，你的东西若被主家赏识，我赏你黄金百两，若被太后看中，我赏你黄金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