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元宝开口问，彩袖便张口说了起来，“昨晚回来时，咱们爷是被善喜哥背进来的，当时就把咱们大家伙儿吓了一大跳，可善喜哥什么都不说，只是催着快给爷换衣裳，咱们自是不敢问的。” “可爷一进了屋子，就关上了门，谁叫也不开，满院子的人都不敢睡，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好不容易等到夜半时分，奴婢这才大着胆子闯进来，发现爷坐在地上睡着了，背后靠着元宝姑娘的那张床，身上的衣裳已是硬生生地用身子烘干了……” 彩袖声音虽小，却口齿清晰，那字字句句无比流畅地涌了出来，她虽没一句话是指责元宝的，可她的语气和神态却无一不将她的担心以及愤懑表达得淋漓尽致，再加上一旁彩云那幽怨无比的小眼神儿，让元宝觉得，自己简直就成了残害倪小胖童鞋的刽子手了！ 元宝不想再听下去了，便打断了彩袖，“二老爷和老太爷都怎么说？！” 彩袖这回气得眼眶都红了，“爷千叮咛万嘱咐，院子里的事不可传出去，尤其是关于元宝姑娘的话，倘若有一丝风声走漏出去，那就是个乱棍打死的下场，就是爷病成这个样子，善喜哥也是悄悄地去府外找了郎中来瞧，有人问起来只说是昨晚爷醉酒着了凉……” “那用了药没有？见没见好？”元宝的不耐烦更明显了，这倪小胖不就是没事儿找事儿吗？！ “后半夜善喜哥请来的郎中，熬了药喝了一副，可就熬药的那么会儿功夫儿爷眼见着越发地重了，瞧着不是个事儿，天还没亮善喜哥就走了，说是去想办法，这不，姑娘就来了……”彩袖被堵了两回，悻悻地闭上了嘴，这几句话是彩云说的。 元宝抚额，难道她是郎中吗？口中吩咐道，“取拿两坛烈酒来，给他擦擦身。” “不行的，”彩袖急忙拦道，“爷是不喜近身侍候的，值夜都不能在内室的……” “有事儿我顶着，你们只管去。”元宝的口气很强硬。 有丫鬟端来了早饭和药。 彩云和彩袖，很是为难地看向元宝。 元宝也不废话了，直接上前拍打倪小胖的脸，因为心里有气，下手自然是不轻的，“倪小胖，起来，吃饭了！” 彩云和彩凤听着那“啪啪”的声音，直咧嘴，彩云忍不住了，上前道，“元宝姑娘……”不知是要责备，还是准备亲自动手。 就在这时，倪小胖睁开了眼睛，叫了声，“元宝……” 元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见他醒了就去端粥，见两个彩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呆样子，就直接命令，“把他扶起来啊！” 倪小胖的眼睛已经又闭上了，嘴里念叨着，“我又做梦了……” 元宝只当没听见，“倪小胖，张嘴，快点吃……”不过还是很细心地试了试粥的温度，这让两个彩放下心来。 倪小胖真的是病得不轻，人迷迷糊糊的，可不知为什么，他还是乖乖地照着元宝的吩咐去做，就这样，元宝很顺利地给他喂了粥和药，还帮他漱了口。 酒早就拿过来了，这个活儿，元宝却不想自己动手了，她连看都不想看。 元宝跳上了她原来睡的那张床，放下了帷幔后才吩咐，“你们给他擦身子吧！” 两个彩对视了一眼，神色复杂，在她们的眼中，倪小胖在元宝的手中简直就如同面团一般，任由元宝搓圆捏扁，这也太……太什么呢？她们真是无法形容这种滋味儿。多说无意，她们还是动手侍候的为好。 刚掀开一点被子，解开倪小胖的寝衣，倪小胖就模模糊糊地喊了一声，“元宝……” 两个彩吓得一凛，齐齐去看床上的元宝，只可惜被帷幔挡住了，她们什么都看不到，因为有段距离，元宝没听到倪小胖的这声呼喊。 就在两个彩不知所措时，倪小胖又喊了一声，“元宝！”这回声音很大，又因病中的嘶哑而带上了几分凄厉。 元宝听到了，却连幔帐都没掀，直接脆声反问，“干啥？！” 问完后，元宝侧耳听了听，没听到倪小胖再说什么，干脆和衣躺下了。 元宝没听见，在倪小胖身前的两个彩却听到了，倪小胖先是“嘿嘿”傻笑了两声，然后小声嘟囔着，“没事儿，没事儿……” 两个彩松了口气，继续手中的动作，因倪小胖表现得很好，她们的任务很快就完成。 两人帮倪小胖收拾好后，走到元宝的床前，悄声问，“元宝姑娘，现下我们该做什么？”就算心有不喜，她们也不得承认，元宝出现似乎让整个院子都活络了起来，一整夜的惶恐和忙乱都消失不见，爷和往日里更是不一样了，尽管平日里爷是个好侍候，却绝对没有这么容易接近。 元宝隔着帷幔说，“守着吧，有事儿再叫我。” 元宝奔忙了一大早晨，非常累了，而且她这张在倪小胖屋子里的床，那真是一点都没动，还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其实不仅是她的这张床，就是倪小胖的这间屋子和整个悠然阁她都没看出什么变化来，于是在熟悉的环境和疲劳的双重作用下，元宝睡着了。 帷幔一动，并没睡得很沉的元宝就醒过来了，睁开眼睛时，正对上倪小胖那张红彤彤的脸，想也不想，伸手就一巴掌拍在了倪小胖的脑门儿上，“你干什么？” 倪小胖一下子就倒在了元宝的床上，“哎呦哎呦，好痛啊——” “你别闹了，我根本就没用力！”元宝一边说，一边快手快脚地给只穿着单衣的倪小胖盖上了被子。 倪小胖惨兮兮地抬起头，“头……头疼，你没打的时候就很疼，这一打就更疼了。” 元宝知道，倪小胖并没说谎，头痛是感冒的症状之一，而且刚才她的手接触到倪小胖的皮肤时，发现倪小胖并没退烧，只不过是温度降下来一些了而已。 “那你怎么不好生躺着，乱跑什么？”元宝起身，没好气儿地问。 “我……我这不是看看你嘛，我怕，我怕你根本就没来，都是我自己瞎想出来的。”倪小胖先是赔着笑脸儿，接着就变成了呲牙咧嘴，捧着头叫，“好疼啊……”同时用眼角偷看着元宝，生怕元宝把他再赶回自己的床上去。 元宝下了床，把幔帐重新挂起来不再遮挡，这才照顾倪小胖躺好，“知道疼了？那为啥还那么闹腾？最后这受罪的还不是你自己？”伸手在倪小胖头上按揉起来，她倒是不介意倪小胖在那张床上，反正这张床她也不打算再睡了，只能把事处理好，就再不进倪府了。 “我……”倪小胖想了想后直接问，“元宝，你不生我的气了？你愿意见我了？原来你不让我去找你，是想回来啊，你怎么不早说呢？” “打住！”元宝拦道，“我没想回来，今儿不过是听说你病了，才来瞧瞧你，不过也就这么一次，往后我是不想再来了，”她可不愿意无意交给倪小胖这种“邪门歪道”，要不然，倪小胖没事儿就闹腾一回可怎么办？ 元宝按下了想挣扎起身的倪小胖，继续说，“还是你去找我吧，有什么话，咱回头再说，”顺手点了点倪小胖的额头，“但你得养好了再去找我，不然把病气过给了安安然然可不行。” 倪小胖先是长长地松了口气，他就知道，元宝怎么可能那么狠心地不管他了呢？只不过这次消气的时间花费得有点长了而已，接着，倪小胖在听了元宝的话后抬手捂住了嘴，“过给你也不行！你说的我都记下了。” 这就是元宝的目的，想来有这样的“威逼利诱”，接下来倪小胖一定能好好地养病了，她今天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其实元宝还有很多话要对倪小胖说的，可倪小胖都这样了，她也不忍心再说旁的了，再说，倪小胖的这场病，她该承担主要责任的，所以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倪小胖闭上了眼睛，静静地享受着，仿佛又回到了他上次喝醉酒时……那时，元宝还在他的身边，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不，倪小胖怎么可能让这得之不易的快乐再度失去呢？他做不到！ 于是，倪小胖对他背着元宝做下的那些事，再也没有愧疚了。 又照顾倪小胖用了午饭和一次药，元宝就直接回去了，尽管她连早饭都没吃，还是连口水都没在倪府喝，更别提吃午饭了，对倪府，她真是一刻都不想多待啊！ 从这以后，元宝给倪小胖定下了每半个月来一次苏家村的规矩，而倪小胖则很老实地执行着，偶尔会在苏家吃顿饭，就是对他最大的奖赏了。 他们在一起时的谈话内容，无非是府中的一些事，而元宝发现，倪小胖需要她拿主意的事儿越来越少了。可倪小胖还是照常来的，并且没有其他的要求和举动，两人的关系似乎又恢复到了相识的最初阶段。 元宝觉得，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她没真必要非得要和倪小胖断绝交往，毕竟，倪小胖是她和倪府之间的润滑剂，也能让她自由、幸福的生活多一层保障。 同时，元宝也松了口气，觉得以往她也好苏氏兄弟也好，真是想太多了，倪小胖这个人其实还是很单纯的，没有太多的想法儿。 平静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三月就过去了大半儿，因为在过年前元宝买的荒地就全部佃了出去，所以地里的石头早已捡完了，元宝大手笔地购置了二十多头牛，让耕种的效率一下子提高了很多，别的不说，这地是全部抢在春种前耕了一遍了，让种子都能按时的播种。 而就在这时，又有一个好消息传了回来了：苏春生考中了童生！ “不错啊，看来你离秀才不远了！”元宝兴高采烈地说，打算大办一次宴席，她没想到苏春生能家事这么繁杂的情况下还没耽误读书，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苏春生阻止道，“还是算了吧，我这次不过是下场试试，根本没放在心上，再说，不过一个童生而已，千万别兴师动众的，平白地让人笑话。” 元宝看了眼在一旁默默无语的苏秋生，也就作罢了。 元宝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县学的甲级三班是没有下场一试的资格的，只有甲一班和甲二班的学子才行，怪不得当初没考好年终考试，苏秋生会那么失落，现在只有苏春生一人去参加了，苏秋生的心情可想而知了，好在，苏秋生还小，机会有得是。 这个架空的朝代，在生活习惯等方面都与元宝印象中的明朝相仿，这其中也包括科举制度。 元宝按照自己的想法儿，把她到目前为止见过的科考各个阶段分了类：村里的学堂相当于小学，县学堂相当于中学，童生大概是中学毕业考试吧，真不太难，至于秀才就差不多是高考了，而且秀才据说也是分等级的，元宝把这些等级当成后世的专科和本科看。 元宝觉得，举人吧，就相当于公务员了，因为有了做官的资格嘛，不过，这一世的这种“举人公务员”明显比较难考，全国才那么几百名啊，太少了，幸好元宝也没指望这兄弟两个考上，她的要求一直很明确：只要考上了秀才，就行了！ “那就不弄了，”元宝笑笑地说，“可这终归是件高兴的事儿，咱们自己家人乐呵乐呵吧？” 苏春生想了想，也就答应下来，毕竟，他的成绩不是他一个人的，这其中元宝的付出比他还要多吧，有权力要求庆贺一下。 话虽如此，到了那一天，来的人还是不少。 苏春生今年十四岁，十四岁的童生，在县学里面真是不算什么，庆安县县志记载，这里出过的最小的童生是九岁，苏春生的低调，理由是很充分的。 但是，可别忘了，无论是苏家村还是歇脚村，都是很年轻的村子，这个时代有机会受教育的人又那么少，两个村子加起来，六千来口人啊，只有里正和学堂夫子两位秀才。 其中学堂夫子还是外来的，严格说来，到目前为止，两个村子里的读书人只有秀才里正和苏春生这个童生两个人，又怎么可能不受到大家的重视呢？ 看着一波波前来道贺的人，苏家的这场宴席规模是扩大了又扩大啊，若不是家里各种物品充足，人手又足够多，非得出丑不可。 “看看吧，”元宝说，“幸亏我准备充分，若不然，大家准得说咱家小气，有了这么大的一件喜事，竟然连餐饭食都不给预备！” 苏春生先是摆了摆手，“其实他们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来的，”又点了点头，“还是你想周到。”不管因为什么，他都得承认，今天这事儿办得还算顺当，真要是一点准备都没有，的确会尴尬。 连日来的迎来送往，让苏春生很是疲惫，尤其是今天，他又喝了不少酒，所以只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后，就回屋子休息了。 这边，元宝却叫住了苏秋生，“也不知道这秀才能给几亩地免税啊？三千亩恐怕是不行的吧？”她故意做出了好奇宝宝的样子。 苏秋生立刻说，“你放心，元宝，等我考上了举人，不管你有多少亩地，都不用上税的，”摸了摸后脑勺，“不过，五年之内我恐怕是考不上了！”荒地本身的免税期是五年。 “哈哈哈……”元宝笑了起来，“我可没那么贪心，能免一亩是一亩啊，我觉得吧，只要你们都考上了秀才，我就很满足了，三个秀才啊，咱家这些地也就差不多了！”她把苏承安也算上了。 苏秋生瞪大了眼睛说，“元宝，你不信我？”一副受到了侮辱的样子。 元宝连连摆手，“不是不信，只不过我没那么想过罢了！”她在这时候提这些，就是想让苏秋生不要失去斗志而已，真没别的意思，现在看来，苏秋生的斗志不是太少了，而是太多了，这样的话，元宝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短暂的休息和庆祝之后，苏家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正常。但这仅仅是表面而已。元宝能看得出来，很多人，尤其是苏家村的人，他们的精神头儿不一样了，每当提起苏春生这个根本就不算功名的功名时，那脸上都是带着骄傲的，甚至还有一点点的畏惧在里面，仿佛就因为苏春生的成就，整个村子都有了依仗似的。 呵呵，元宝心想，原来参加科考还有这种意外的好处啊，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官呢！ 元宝想到了，发现了，笑过一回后，也就忘了，却并没想到，有些人这心里却忘不了，并且因此打起了旁的主意。 苏家村在建立之初，包括现在，给歇脚村带来了很多的好处，流民们要吃要住，需要各种各样的帮助，手头了有了酬劳后，也会花用，而能提供这种有报酬的帮助的人，则非他们的邻居歇脚村莫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