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腾腾的晚饭很快就端上来了，苏春生却很不满意，“怎么说今儿也是我大喜的日子，外公外婆就预备这个？！” 刘老爹赔着笑脸，一个劲儿地道歉，元氏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春生啊，今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苏春生很不满地瞪了元氏一眼，拿起了筷子，“食不言！”众人的脖子都缩了一缩，说到底，他们不过乡下种田的泥腿子，连个识字的人都没有，对上苏春生这个童生，那是自动地就矮了一头。 苏春生还没吃，仿佛忽然见发现了小寡|妇和刘大丫、刘二丫三人，不禁又皱起了眉，很是不满地问刘桂荣，“娘，这就是你给我纳的妾？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 刘桂荣整个人此时都痴痴傻傻的，还没从方才的巨变中回过味儿来，对苏春生的问话，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结果苏春生当场就怒了，“娘，我说话你没听见？内宅之事也要我插手？这个家就算你不当，可这该管的事儿，你也不管了？你这到底是想干什么？难道还嫌给家里惹的麻烦不够？！” 苏春生的声音极大，气势惊人，不仅刘桂荣被吓住了，就连其他人也都一阵的哆嗦，他们还真不知道，苏春生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可回过头来想想，苏家的这两个孩子自幼就与众不同，又进城读了差不多三年的书，回来就办了建村子那么大的一件事儿，有这样的气势也是应当的。 刘桂荣被苏春生训得都快哭了，“春……生啊，娘现在这心里乱得很，你倒是说说，我这哪里又做错了？” 苏春生摇头叹气，“娘，你若知道自己不行，往后有些事就不要自作主张，你若不懂得大户人家的规矩，就藏着点怯，省得露出来丢人现眼！”点了点那个女子，“这自古以来，有没有妾室和主子们一起上桌吃饭的道理？这头天进门儿，就一点规矩都不讲，往后她们得张狂得成什么样儿？这家里又得乱成什么样儿？” “啊，啊，是我的不是，都是我的不是……”刘桂荣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脸上红红白白的，泪水绕着眼眶打转。 要说吧，人有脸树有皮，刘桂荣又是个好虚荣的，不得势时，生怕一步行错一言出错，被旁人笑话了去，后来因元宝的缘故得了势，她就把派头摆得足足的，不管是在城里还是村子里，那都是以大户人家出身的面目示人的。 以往在城里还好些，毕竟那时元宝的银子还不多，可自打回了村里之后，刘桂荣出门都是横着走的，眼珠子恨不得直接长到头顶上去，谁敢不对她点头哈腰，奉承无数？！ 可是现在，苏春生就这么当着刘家人和进门的三个妾室，打她的脸啊，让她自以为苦心经营出来的“贵夫人”形象轰然倒塌，她怎么可能还受得了？尤其是在刚刚遭受了那么大的打击之后。 小寡|妇还是最机灵的，没等苏春生说第二遍，就自行站了起来，开始时是站到刘桂荣身边，后来看了看形势，马上又站到了苏春生的身后。 刘大丫和刘二丫还是傻傻地坐在那里不知所措，直到元氏见了小寡|妇的样子后反应过来，将她们赶开，她们这才瑟缩着站了起来，不过依旧不敢上前，只是像两只鹌鹑样的缩在墙角。 有了苏春生的这一场闹腾，这顿饭吃得那叫个压抑啊，刘家人吓得连菜都不夹了，生怕再被苏春生寻出什么错处来，相比之下，苏家的孩子就好得多了，他们早已习惯了苏春生的权威，也习惯了良好的餐桌礼仪，尤其是往常最不守规矩的苏悠然又不在，那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其实，苏春生这顿饭吃得也不痛快，而这问题就出在了他身后站着的小寡|妇身上。 小寡|妇出身贫寒，爹是个酒鬼不说，她还不是这个爹亲生的，而是她爹“捡”了一个身怀有孕的弃妇，过门儿后生了这么个女儿，有人传言，这小寡|妇的娘，原来是个青楼女子。 对这个传言，小寡|妇是相信的，因为她记得她的娘的确与村里的那些妇人们不一样，还教会了她不少讨好男人的“技巧”。 在她十二岁那年，她娘过世了，又过了两年多，她爹就把她嫁给了镇上的一家富户，这富户的儿子常年有病，想把她弄去冲冲喜，如果能留个子嗣就更好了。 她爹贪图银子，想也没想就把她嫁了，而她自己想得也挺好，就等着相公过世后，她自己当家作主呢！ 只是，她毕竟年纪小，考虑事情不周全，也没费心地打听打听人家的情况，就那么上了花轿。 结果，人家家里并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她过门之后没多久相公倒是真的病故了，可人家就直接把她打发回来了，什么当家作主，根本就是做春秋大梦，就连她的体己银子都一并搜了去，她除了落下个寡|妇的名声，就什么都没剩下了。 幸好，看在她的姿色上，她爹并没虐待她，只等着把她再找个好人家嫁了，另外弄一笔银子。 只是，这一回，人家可不那么好找了，她毕竟是走过一家的了，就是身子干净，那话也好说不好听，而且还有“克夫”的一条在里面，清白人家谁愿意要她？！ 而且她现在也有经验了，那些家庭关系复杂的大户人家，她也不想去了，免得最后又弄个人财两空的下场，她可不愿意再灰溜溜地回来了，再说，她都十六了，还能有几年的青春啊？！ 所以，这一回，只要是她看不上眼儿的人家，她就来个寻死觅活，死也不嫁，她爹怕她真出事儿，也就不敢往死里逼迫。 苏家这门亲事，她是乐意的，首先她看中了苏家的富贵和苏春生的年龄、功名，尤其是听说元宝的年纪那么小，她简直是心里乐开了花儿，她想着，凭借着她的相貌、身材和手段，怎么也能把苏春生死死捏在手中，到时候，她就可以在苏家呼风唤雨了。 后来，她见过了刘桂荣，这么好对付的婆婆，让她觉得最后一点阻碍也消失了，忙不迭地应承了下来，再后来，她先后见到了大哭大闹的元宝和一表人才的苏春生，那心里对这桩婚事是十二万分的满意啊，恨不得今晚就和苏春生圆房，然后就开始她蜜里调油的夫妻生活，接下来，她打算在几个月内取代元宝的位置，成为苏家的长媳。 有了这些想法儿的小寡|妇，又怎么可能不尽心尽力地去表现？她每一次端汤递碗儿布菜，都会有意无意地碰触一下儿苏春生，然后便满面绯红，做出无限娇羞状，还真是别有一番风情啊！ 只是，她一点都没想到苏春生现在是种什么心态，苏春生一边小心地躲避着她的碰触，一边在心里把刘家人骂了无数遍，这家没脑子的人家，怎么就看不出这女子的出身来历呢？好人家的女儿，哪有这副样子，这套做派的呢？ 再往桌上看，两个舅舅和刘大宝的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这小寡|妇的身上，就连苏秋生都面红耳赤了，只有苏承安因为年纪太小，还一无所觉。 真要说起来吧，这苏氏兄弟其实在县城的这两年中，那真是没少喝花酒，而其中的原因，还是出在元宝的身上。 这个时空的娱乐方式，对元宝来说，实在是太匮乏了，他们每次出去和倪小胖吃饭，总要找庆安县最好玩儿的地方，而这些地方则非青楼和花船莫属了，尤其是元宝，那是最喜欢这些地方的，因为有歌舞可以看嘛，总好过干巴巴的喝酒。 倪小胖自然是随着元宝的，而元宝觉得，这样守礼的花酒，是很可以喝一喝的，那些青楼女子的做派，和现代的大家闺秀比起来也毫不逊色，别的不说，就说那穿着吧，可是严实多了，就没想想，她们在苏春生这些古人的眼中，又是一副什么形象。 经过元宝这样另类历练的苏家兄弟，又怎么可能看不出这小寡|妇的异样呢？也只有没见识的刘家人，才感觉不到反常罢了。 不管怎么样，刘家的这顿晚饭是吃完了，而饭桌还没捡下去，苏春生便又开始吩咐了，“拾掇出来三间屋子，安排我们住下！”他对他的三个妾说，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儿。 众人都是一愣，只有小寡|妇很快娇声软语地应了下来，拉着大舅母年氏走了出去，小寡|妇现在还是客，没有刘家人的帮助，是不可能完成苏春生交待的这个任务的。 可有刘家人的帮助，她就能做到了吗？当然不能。 刘家的院子是挺大的，但房屋并不多，可以说是一间闲着的屋子都没有，本来就多了小寡|妇和送嫁的两个婆子了，现在再加上苏家这一大家子人，那就是多了整整八口人，这要怎么住？！ 所以被小寡|妇拉着的年氏，刚走到门口，这脚步就怎么都迈不动了，年氏求助地回望，嘴里哀哀地叫，“爹，娘，这……” 刘老爹很是烦躁，但他再怎么样，现在也是不敢得罪苏春生的，便恶声恶气地对刘大娘说，“你还不去看看，怎么也得人家住得好！”再加上一个凶狠的眼神儿。 刘大娘急忙带着年氏和小寡|妇去了，到了最后终于给这些客人弄出了两间屋子，只是新的问题又来了，屋子有了，铺盖又不够了，把刘大娘给愁的哦。 结果这天晚上，刘家人基本都是穿着棉衣睡的，好在，天气已转暖了，他们倒也不会因此而生病。 元氏见年氏走了，急忙指使三个丫收拾饭桌，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正堂了，她一定要听一听，苏家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苏春生老神在在地端坐一旁，不等刘家人开口问，便对刘桂荣说，“娘，今儿这事都是你办的，现下你总要对外祖父说清楚吧？” “啥？”刘桂荣“忽”地一下直跳了起来，“咋能是我办的？都是元宝那个死丫头——”现在到了刘家，她似乎又有了依仗，刚刚在苏家大院中被打压下去的气焰，不知不觉中又高涨了起来。 “打住！”苏春生一声厉喝，“娘，你说话最好注意点儿，难道你害了我们苏家还不够？还想连刘家一道都害了？”忽然压低了语气，“娘，你信不信，只要出十文钱一天，不管你是在哪里，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有人告诉元宝，哪怕你没说过没做过的事儿，都有人愿意看着这钱的份儿上，编排好了安在你的身上，让你百口莫辩！到了那个时候，不光我们苏家，就是整个刘家，都别想在村子里再待下去了！” 昏黄的灯光下，苏春生的脸上有淡淡的阴影，他的双眸中闪着精明而慑人的光，偏偏嘴角上还带着一丝笑意，让他原本斯文俊秀的面容，平添了几分难以形容的邪邪的味道，再加上他说出的这番让人不寒而栗的话，仿佛在刘家的正堂中带起了一阵看不到的风。 这样的苏春生让刘桂荣猛然间想起了一个人：她的相公，苏友旺。立时间，苏桂荣打了寒颤，只觉得满身的肌肤上，平添了一层鸡皮疙瘩，连接下来要说的话，都忘记了。 有同样感觉的人，不止是刘桂荣一个，刘家人也有这样的感觉，毕竟，苏家的五个孩子中，除了苏巧巧，有四个继承了苏友旺的好容貌，尤其是年长的苏春生，更是和年轻的苏友旺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平日里因为苏春生和苏友旺截然不同的气质，大家都忽略了这一点，而现在在灯光下，再加上苏春生这种从来没出现过的表情，让大家霍然记起，苏春生是苏友旺的儿子啊！ 而一同被记起的，还有苏友旺的那些“手段”和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儿。 “啊……”刘老爹再开口时，声音都是颤抖的，语气也软得一塌糊涂，他现在心里真是对苏春生敬畏得很呐，“那个，桂荣啊，”他想了想还是不敢直接去问苏春生，只好问刘桂荣，“你好不好，先把今儿下半晌苏家院子里的事儿，说一说？” 到了此时，刘桂荣心知有些事是无法再隐瞒下去了，她只得把分家的事儿说了，末了还是没忘把责任推卸出去，只是再不敢说元宝的坏话了，“我哪儿想到元宝这么狠心啊，这说分家就分家，还连陈芝麻烂谷子的帐都算得清清楚楚的，那是一文钱都没漏下啊！” 刘老爹还在消化着刘桂荣所说的内容，苏春生已冷笑了一声，“娘没想到？难道我就想到了？纳妾这么大的事儿，娘可有和我商量？娘既然觉得无需商量，就是有法子把事情办周全了，现在怎么又哭哭啼啼，说是没法子了呢？早知如此，娘当初就不该插手，现在事情已然做下了，那今后的事儿，娘做主就是了！”今天晚上，苏春生说任何话，那都是不给刘桂荣留丝毫情面的。 “爹啊——”刘桂荣只得转头求助于刘老爹，“当初这事儿，可都是您老指派着我干的啊，到现在，您倒是拿个主意啊！” 刘老爹好不容易才接受了这个让他无比惊愕的事实，现在听到刘桂荣这话，当场就不干了，“拿主意，拿什么主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都多大了，做事还没有章法？！那元宝不许相公纳妾的话，你怎地从未提起过？！还大包大揽地说有法子拿捏她？！”他想着那些失去的银子，心里已心疼得血流成河了。 “我怎地没提？不是您老说，只要春生愿意，就一定有法子，还说元宝坏了名节，再嫁不了旁人了？！”刘桂荣此时也顾不得忌讳了，直接来了个揭老底儿。 苏春生看着这狗咬狗的一家人，心中不住地冷笑，嘴里反问道，“娘啊，这么蠢笨的法子，你也想得出来，也敢去试试？嫁不了旁人了？我纳妾的事儿不过才传出去一个时辰，那些学子们就排着队上门儿了，还有倪家五少爷的那婚书，娘也是亲眼见着了，可有假？娘再想想，倪家求个亲，为什么这么大张旗鼓的？如果不是因为倪家先下手为强，娘你信不信，那求娶元宝的人，就能挤破了门！” 苏春生的目光在一脸灰败的刘家人脸上一一扫过，“合着就你知道，元宝的手里有成千上万的银子，旁人就都不知道？就你们会算计，旁人都是不知道银子好花的？况且，元宝是只有银子吗？她还有诺大的名气和谁都比不了的女红手艺，眼红的人多了去了！”他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元宝的珍贵，元宝的好，让他们从今而后给元宝应得的一切！ “哇——”刘桂荣终于大哭了起来，她捶胸顿足，“早知道会这样，再借给我两个胆子我也不敢这么干啊！”将她的懊悔表现得淋漓尽致。 苏春生像是没看到一样，站起来说，“行了，你们慢慢合计吧，我先去睡了，明日一早还要上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