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节 杀还是不杀(1 / 1)

“她这是要干什么?”看到元宝这一系列过份的举动后,静心更急了,可她看了一眼身旁的静宁时,忽然间明白了,其实这才是静宁今夜找元宝来,并且什么规矩都不告诉元宝的目的——静宁就是想有个人破坏掉这些规矩! 于是静心瞬间安静了,她觉得她比任何人都更讨厌倪余泽的这些规矩。 爬上倪余泽大床的元宝,很快又跳了下来,太暗了,她什么都看不清,她点燃了桌子上的火烛,又跳上床。 这一回元宝终于看清了,一团雪白当中,倪余泽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在角落中缩成了一团儿,他的寝衣十分凌乱,整个人犹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乱七八糟的长发覆满了他的整张脸,让元宝看不清他表情,他的身体消瘦得吓人,当他蜷缩起来时,只有不到十岁孩童的身量,根本不像个已十五岁的少年,而且元宝记得,他坐在那里时看起来一点都不矮! 元宝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在这一刻,元宝原谅了倪余泽所有的错。 元宝先打量了一下四周,顺手拿起了一条放在床柜上的帕子,这才朝倪余泽爬了过去。 元宝双手一拢,先用帕子将倪余泽的头发包了起来,露出他惨白的脸。 倪余泽双目紧闭,一脸汗水,嘴里死死咬着一块布帕,这情景,让元宝心中一颤,这个人,宁可痛晕过去,也不愿出一声吗? 元宝轻轻地拍了拍倪余泽的脸,小声儿呼唤着,“余泽,倪余泽……”并不是元宝心急之下忘了尊卑,而是她前世接受过的训练要求她这么做的,从医学角度来讲,一个人对自己的名字最为敏感,所以当患者疑似失去意识时,最好叫他的名字,这样才能尽快地判断出他到底处于什么状态。 同时,元宝的另外一只手握住了倪余泽的手。 这可谓微小的触动让倪余泽有了反应,他的眉头皱得更紧,短促的闷哼了一声,身体抽搐了一下,被元宝握住的手也猛然间一紧。 “还好。”元宝长出了一口气,倪余泽这样的表现说明他只是昏沉,或是一时的晕厥,并不是昏迷,不然的话,彻底失去意识的患者是对外界刺激没有反应的,至少不会反应这么快。 可又是什么病,让倪余泽疼成这样呢? 元宝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倪余泽的衣服,细细地查看着,那瘦骨嶙峋的身体,如果没有皮肤包裹着,简直就一副骨架啊,而当看到倪余泽的左胸时,元宝倒吸了一口冷气。 倪余泽的左胸高高隆起,肿胀得厉害。 这到底是什么病?元宝急得不行,恨不得现在穿回去恶补些医学知识,这自然是来不及了的,于是她帮倪余泽盖好了被子,就往床下爬,她要去找大夫! 这床真大啊,元宝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床,就连听说都没听说过,它的宽度应该和元宝方才躺的木台是一样的,足有六米,就算两边各打了大约一米宽的柜子,也依旧有四米,至于纵深,元宝到现在还没弄明白,因为里面实在是太黑了,元宝也没功夫儿去探索。 可也正是这么远的距离,才让元宝在爬到床边儿时,恢复了理智。 倪余泽病了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来替他诊治的大夫不知有多少,连御医都来了,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呢? 等等,御医,元宝猛然间想起了曾听到过的张御医的话,“不是心疾……气滞血瘀于胸肋之处……” 元宝又爬回了倪余泽的身边,再次查看那肿起来的部位,皮肤不红,用手摸起来也不热,而是和身体其他部分的皮肤一样,有因出冷汗而带来的凉意。 元宝觉得,她似乎知道倪余泽得的这是什么病了,在现代,这种病叫做肋骨炎,它是一种慢性病,并不难治,也不会直接造成死亡,但它很麻烦,不容易去病根,需要长期的保养,而且它会给患者带来极大的痛苦,慢性发作时会连续疼上数月,急性发作时,那种锐痛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抗得住的,像倪余泽这样直接痛晕过去也不罕见。 元宝之所以能这么快地想到倪余泽得的是这种病,并不是她的医学知识一下子丰富起来了,只是因为,元宝前世的爸爸,曾得过这种病。 有了判断后,元宝就不那么紧张了,因为她要用的方法是按摩,就算弄不好,也弄不坏。 又仔细回忆了一遍自己见到过的倪余泽的种种症状,然后在自己身上试试了力道,熟悉了一下手法后,元宝便动手了。 推、理、揉……元宝一点点试探地做着按摩,越来越放松,越来越熟练,同时,她还观察着倪余泽的反应。 倪余泽的眉头先是缓缓松开,弯得像弓一样的背部也不再那么僵硬了,他向右边侧卧的身体,慢慢地慢慢地开始放平…… 元宝心头一喜,她做对了,这些细微的改变都证明她缓解了倪余泽身体上的疼痛,可就在这时,倪余泽喉间的痰鸣音蓦然增大了——他要咳嗽! 咳嗽对肋骨炎正在发作的患者来说,可谓是一种绝大的折磨,那种胸腔的震动,会骤然间加重病痛,让人痛不欲生,甚至会让身体发生应激反应,使病人硬生生忍住咳嗽,所以痰才排不出来,而这样又会加重肺部的感染,带来更多的咳嗽,造成更大的痛苦,最终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元宝急得汗都下来,她还是儿童的身体,手臂不够长,如果坚持给倪余泽按摩的话,就无法照顾他排痰,只得轻声地鼓励道,“加油,余泽,你行的,慢慢喘气,我在帮你,不会很痛的,你就咳一下,轻轻地一下,只要把痰吐出来,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然而,事与愿违,倪余泽的痰鸣音并没变小,喘息却渐渐地平复了下来——他把咳嗽给憋回去了。 这样不行,元宝心想,这样睡过去的话,总是个危险,可是怎么办呢?吸痰器她是不指望了,再说,倪余泽气管没切开,人也有些意识,还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看着倪余泽已松开的牙关,和嘴边掉落的帕子,元宝心一横,拿起柜子上一块干净的锦帕折了两折覆在倪余泽嘴上,然后就把自己的嘴凑了上去…… 元宝的努力终于见效了,才吸了两下儿,倪余泽的身体便微微颤动了起来,他又要咳嗽了! 元宝猛扑到倪余泽的胸前,双手加快按揉,尽量减少咳嗽给倪余泽带来的痛苦,嘴里也不停地鼓励着他,当他咳出来痰后,又急忙去帮他清理干净,不过两三分钟的功夫儿,元宝就出了一身的汗,如同打了一场仗一般,又当护士又当护工,她真不容易啊! 不过,元宝也是有回报的,倪余泽的痰鸣音终于消失了,呼吸听着就顺畅了起来,又按摩了一会儿后,倪余泽呼吸的深度也增强了不少,元宝想,这一回,倪余泽是真正的睡着了,而不是再是昏沉。 元宝软软地躺在了倪余泽的身边,她累坏了,想等一会儿就回自己的位置上去,她为倪余泽做了这么多,也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而且,倪余泽现在已没什么危险了。 屋子里,静宁激动得泪花闪闪,她赌对了,元宝真是不同寻常,到底没让她失望。 静心则带着惊喜对静宁耳语,“她是怎么做到的?”床太深,当元宝上了倪余泽的床之后,她们就看不到元宝的动作了,只能靠听,而她这么问,也不是想得到答案,只是表达心中的喜悦,她们都记不清,公子有多久没睡过一次好觉了。 可就在这时,倪余泽却抽搐了起来,元宝一惊,翻身而起,“余泽,你怎么了?你哪里痛?”她不知道倪余泽身上到底有多少种病,而抽搐中,最可怕的一种就是癫痫。 这一回,倪余泽回答的相当快,“腿,腰……”他的声音十分模糊,应该被称为呢喃,和元宝第一次听到的击金碎玉般的清冷完全不同,这时的倪余泽是最为虚弱的,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都毫不设防。 元宝放下心来,倪余泽果没失去意识,这就不是癫痫,至于疼痛产生的原因,那就太明显了,在钙制剂广告满天飞的现代,恐怕连孩童都知道,缺钙的表现就是“腰酸背痛腿抽筋”,至于倪余泽,元宝在心中轻叹,他缺的恐怕不仅仅是钙,说他缺了一整张微量元素表,元宝都相信! 接下来的时间,元宝是在全心全意看护倪余泽的过程中渡过的,幸好,倪余泽非常配合,或许是因为长期病痛的折磨,让他的身体十分敏感,元宝甚至可以通过按摩手法来引导睡梦中的倪余泽自己移动位置。 倪余泽做了一个极美的梦,在梦中,他似乎已经死去了,他到了元宝为他描述的那个世界,在那里他见到了日夜思念的父母,母亲温柔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关心着他,呵护着他,忙忙碌碌地照顾他,让他周身的病痛都消失了,就如同他从小便梦想的那样。 可父亲对他的态度却很不好,不发一言地默默注视着他。 倪余泽知道,这是因为,他让父亲失望了! 他辜负了父亲从幼时便对他进行的****教导,他没有守护好的余家,更没为余家留下后代,他就这么死了,倪家倒是没所谓,可余家这一支,因此绝了后断了根,他对不起姨母和母亲的付出,让外祖父、外祖母和舅父在百年之后无人尽孝不得安宁。 他也违背了自己当初的誓言,没让余家就此成为兴盛的旺族世家,他的无能让他浪费了母亲、姨母、父亲用血泪幸福乃至生命换来的财富和权势…… 不,我不能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死去!我还没找到害我的人,没惩治那些欺我辱我伤我的人! 悔痛的泪伴着不甘的嘶吼在倪余泽的心中奔涌,激烈的情绪让他一下子便清醒了过来,入目之处是他无比熟悉的场景,原来,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啊! 紧接着,倪余泽就看到了大开的幔帐和尚未熄灭的烛火,还有……正抱着他的腿熟睡的元宝。 不知从何时起,倪余泽开始非常忌讳旁人看到他的身体,他受不了任何人见到他骨瘦如柴的身形,如女子般高高肿起的左胸,以及他发作时,那因痛楚而狼狈不堪的样子…… 因此他严令旁人在他睡觉时掀开帷幔,更不许点灯,可是现在,元宝不仅把上面的两样儿全都违反了,竟然还钻进他的被子,抱着他赤|裸的小腿,此时,倪余泽唯一的想法儿就是,一定要把元宝乱棍打死,而在这之前,他还要先把她的眼睛挖出来! 倪余泽翻身而起的同时,想也不想,一脚就把元宝踢下了床,而这骤然的怒气和激烈的动作,不仅让倪余泽的左胸隐隐作痛,还让他的眼前阵阵发黑,有那么一息长的功夫儿,倪余泽晕得什么都看不清了。 “咕咚”一声,元宝一头栽倒在她昨晚睡过的木台上,因为上面铺着厚厚的被褥,所以她并未摔伤,却足以让她有片刻的清醒,她还没睁开眼睛,便轻声问,“余泽,你哪里痛?” 只这一句话,就让倪余泽的心立时化成了一滩水儿——原来,那不是梦啊,真的有人这样问过他、照顾过他,就像他想像中的娘亲。 眼前渐渐回复了清明,倪余泽也看清了元宝现在的样子。 元宝的脸上尽是朦胧睡意,一双眼睛却努力地睁开,瞪得极大,大到倪余泽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眼白上密布的红血丝,元宝目光呆滞,眼下有浓重的暗影。 不过一夜没见,元宝就看起来瘦了很多,确切地说是憔悴了不少,再加上乱蓬蓬的头发和微微陷下的眼窝,显得她越发地娇弱和瘦小。 鬼使神差般,倪余泽轻轻吐了两个字,“不痛。” 这简短的两个字,对元宝来说如同魔咒,她的眼睛一下子便合上了,身子一歪,就这么躺在木台上又睡着了,根本不知道她刚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并依旧处于危险之中。 看着睡得无知无觉的元宝,倪余泽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他缓缓站起,拿起柜子上预备好的衣裳自行换上,又简单动手整理了一下头发,而他这一动,就感觉到了自己身体与往日的不同。 以往倪余泽即使做这些简单的事,动作也会十分的艰难和缓慢,中途不知要忍过几次锐痛,很多时候,里衣刚刚穿上就被他的汗水打湿了,而今早他的速度比往常快了近一倍,左胸即便是痛,也在他能忍受的程度内,新换上的衣服依旧是干爽的。 倪余泽坐在床上缓缓吸了两口气,发现他就连呼吸都比往常顺畅了许多,真没想到,一夜好眠竟然能有这么神奇的效果。 倪余泽迈过睡在脚下的元宝,打开了木台另外一边的帷幔,脸色阴沉地瞥了一样并排跪在不远处的静宁和静心,一言不发地坐下来让丫鬟侍候他梳洗。 倪余泽明白,如果没人援手,元宝不可能近得了他的身,而现在他最信任的两个贴身大丫鬟主动承认了这件事,按道理来讲,他就该按律处罚以正视听,让下人们知道,他所订的规矩可不是摆设。 可是,如果照章程罚了静宁静心,那元宝怎么办?假如只罚丫鬟不罚元宝,实在是有失公允,别说会让跟随他多年的忠仆们寒心,就是他自己也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儿。 把元宝也按规矩先挖双眼再打死吗?想到这个决定,倪余泽似乎又看到了元宝那睡意未消蠢萌蠢萌的样子,耳边响起了那声无比轻柔的询问,“余泽,你哪里痛?” 倪余泽的拳头不由悄悄地攥了起来,他十分了解元宝胆小谨慎明哲保身的性格,如果不是没人提醒,不是累到极致,元宝又怎么会有如此目无尊卑的表现?昨夜元宝定是使出浑身解数侍候,这才换来他的一夜安眠,而他,不论功行赏也就罢了,难道还要恩将仇报吗? 元宝,何其无辜?! 但元宝毕竟看了他的身子,那丑陋无比、狼狈不堪的身体!想到这些,倪余泽又恨不得立刻找理由杀了元宝,再忘了发生过的这一切,不,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假作不知。 倪余泽此人一向行事果断,手段无情狠厉,在他的世界中,除了黑就是白,除了对就是错,外界对他的传言不是空穴来风,元宝觉得他性格偏执追求完美,也是完全正确的,而他,又何尝因为一件小事儿,为了一个身份卑微的奴婢如此纠结过?! 倪余泽每天早上的洗漱过程繁琐到惊人,就是这样,也总有弄完的时候,而他必须在梳洗结束后,做出最后的决定。 倪余泽在犹豫,静宁和静心的心中也不平静,她们知道,元宝的生死只在倪余泽的一念之间,实话实说,原本对元宝的性命她们并不在乎,可过了昨夜,她们知道,元宝对她们或者对倪余泽来说,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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