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节 有那么一种病(1 / 1)

倪余泽从父母那里继承来的财富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倪府的财产。 倪余泽的父亲据说从小就身体不好,所以没像弟弟们那样走仕途之路,于是倪府的老太爷就在大儿子成年之后,将府中的庶务全权交给他打理。 元宝听了这话后,不由问,“那一定是很多的财产吧?” “哼,”倪余泽冷笑一声,“经过父亲二十多年的经营,交到我手里时,这部分财产占我所有财产一成的一成!” 元宝当时就傻了,“一成的一成,那岂不是才百分之一?” 静宁轻笑,“看来元宝还真是个会算账的,要叫奴婢说啊,就是这部分财产,倪府也是不知沾了老爷夫人和太妃娘娘多大的光,才攒下的。” 元宝默然,她现在好像明白为什么以老夫人为代表的倪府的人,对倪余泽会如此畏惧了,有钱人,腰粗啊! 倪余泽财富的第二部分是大老爷的私产,大老爷在管理倪府庶务的过程中,因为无法走仕途就一心经商,他并不是什么商业奇才,但他做事脚踏实地一心一意,又知书达理,取得过举人功名,是实打实的儒商,再加上他出身于官宦世家,或多或少能借势,做起生意来可比庆安县倪半城之流要容易得多了。 单从大老爷的私产能占到传给倪余泽财富的一成,是倪府全府财产的十倍,就有力地说明了他的能力。 倪余泽手中剩下的九成财产中,其中三成是他母亲的陪嫁,当然了,他母亲的陪嫁当年是没有这么多的,也是经过了两代人多年的经营后,才达到了这个数量。 其余六成则是余府的财产,当年倪余泽母亲出嫁,把倪府绝大部分的财产都留给了自己唯一的妹妹,想让妹妹招赘,结果妹妹最后进了宫,余府里面没人了,这部分财产便也归倪余泽母亲管理,后来又由倪余泽的父亲管理,现在到了倪余泽的手上。 这部分财产可是了不得,直到这时元宝才明白,原来先皇和当今皇上赏赐给太妃和余家的所有财富,其实都在这部分财产中,也就是说,在倪余泽的手上! “旁的就不说了,太妃大行之后,光是从京城往回运财物的马车就整整有一百辆,皇上特地派了三千御林军一路护送而来。”静宁说这些时,并没有骄傲和欣喜,只有淡淡的忧戚,倪余泽则垂眸不语,一样的神情黯然。 元宝很是不解,“那余府的人就没啥意见?!”按照道理说,这都是余府的财产啊,倪余泽母亲在世时替亲妹妹管理还有情可原,可现在人不在了,由倪余泽这个姓倪的人来管,就名不正言不顺了,其实就是由倪余泽的父亲来管,那也是不应该的! “哼!余府的人,余府的人和我们夫人、公子有什么关系,太妃当年不曾杀了他们,就够仁慈的了!”静宁的话,又给了元宝的一个意外,在她的印象中,倪余泽和余府的关系似乎一直很好啊! 原来当年的余老太爷,也就是倪余泽的外公,因为执意要娶余老夫人,被余氏宗族给除了名,说好从今而后余老太爷和余府再无瓜葛。 后来余老太爷白手起家置办起了一份家业,余府有人又找上门儿来认亲,只不过提出了很苛刻的要求,余老太爷不同意,只说认祖归宗可以,条件是一概不答应的,双方就这么一直僵着。 几年后,余老太爷夫妇和长子在外出经商时,一家三口惨遭横祸齐齐殒命,余家只剩下了两个年幼的孤女,就是倪余泽的母亲和后来的太妃娘娘。 就在这时,余府又找上门儿来,借着宗族的名义争夺财产对两姐妹百般欺凌,倪余泽母亲奋起反抗甚至不顾忌未婚女儿的名声告到了官府,这才保住了父母留下的财产。 但是,余府的人也说了,当初余老太爷曾承诺,只要余家没有条件就他就会再入族谱,现在余家放弃条件了,那么余老太爷这一支就理应归族中管理,只要两姐妹出嫁,余家的财产必须归族里,就是姐妹俩个的嫁妆,也得由族里说了算! 元宝是曾经见识过宗族的力量的,所以对这情况和说法儿既相信又无奈,只是担心地问,“那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后来太妃娘娘得了先皇的圣宠,夫人又已嫁做倪家妇,便对余家的人说,如果余家愿意放弃他们这一房的财产不动分毫,那么姐妹两个就还把余家这些人认作亲戚可以走动,不然的话,她们姐妹就再度除族,只让父母兄长入宗祠好了!”静宁说这些时先是极为悲愤,接着就变成了浓浓的不屑。 “哎,余家自然是答应了,有这门亲戚总比没有要好,不然余府如今又怎么可能成为现在这样和倪府比肩的大家族呢?”元宝想了想说。 静宁说,“不只是答应这么简单,他们还立下了文书,先皇和当今皇上都是知道此事的,因此他们才不敢多说一字。”到如何时候,权势都是不可抗拒的,尤其是皇权! 静宁又说,“可他们得到的好处也不少啊,就因为借助了太妃娘娘的名势,余家的商铺才得到这么大的发展,明里暗里不仅是故去的老爷夫人就是如今的公子也对他们多加照拂,不然,就凭他们……哼!”虽然没说完,但已表达得十分清楚了。 幔帐内外有一刻的寂静,然后元宝才又让话题转到了倪余泽的健康上,“那公子得了这财产后,为了管理得好,一定很辛苦吧?以至于才累病了!” 其实远远不只是辛苦这么简单,倪大老爷怕年幼的倪余泽撑不起家业,所以在离世之前给倪余泽做了很充分的准备,可以说就算是倪余泽什么都不做,这些财富也可以正常运转,只是他实在是低估了这些人的贪婪和狠毒。 倪家大房和整个倪府的矛盾由来已久,倪余泽对倪府的人那是相当戒备和怨恨的,对此静宁含糊其辞,元宝也不敢多问。 倪大老爷过世后,倪府对倪家大房提出的所有无礼要求,年少气盛的倪余泽全都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可比念着旧情做事圆滑的倪大老爷要狠多了。 倪府的人自然不同意,于是倪余泽干脆以年幼无法经营为借口,把倪府的庶务一股脑儿地交了出去,不仅如此,倪余泽还要放弃倪府的财产,直接分家,搬出倪府自行居住,要知道,那时的倪余泽就已是余泽侯了,他有皇上赐给的“侯府”,京城里有,府城里也有! 倪余泽如此强硬的态度,是倪府的人没想到的,他们对倪余泽百般安抚,因为倪余泽的存在对倪府来说是相当重要的。 倪余泽接受了倪府的“好意”留了下来,不过,他再没接管倪府的庶务。 “其实公子话虽然说得恨,可这些年来,倪府从公子这里拿银子,只要不是数量太大,公子又有哪次没应允?!不然倪府哪有现在的光景,二老爷的仕途怎会如此顺畅?是他们人心不足蛇吞象罢了!还说我们公子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其实要奴婢看,他们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静宁能把话说到这种程度,可见是气得狠了。 这样一来二去的,倪余泽对倪府的人也是更加心灰意冷,于是在倪余泽十三岁时,他又提出了搬出倪府的要求,不过这回不是撕破了脸儿,只是用年纪渐长可以独居为借口,又加上他在府城的侯府是御赐的,不好不去居住。 这一回,倪府怎么挽留都无效,倪余泽是打定了主意,可是,就在这时,一向健康的倪余泽“病了”! 元宝连忙问,“什么病?”她觉得她就要接近事实的真相了,或许能找到她想要的答案! 静宁在幔帐外“忽”地站了起来,“公子哪有什么病?!是他们给公子下了毒!” “什么?!”这个回答实在是太出乎元宝的预料了,“什么人这么狠心啊?!” 倪余泽悠悠长叹,“倪府余府都有份,不怪旁人,是我那时太年幼。” “几种毒全都是慢性的,缠杂在一起,后来用了很长时间才解开,不过公子的身子是彻底毁了……”静宁轻轻地啜泣起来。 元宝呆呆地愣在了那里,难道是她想错了吗? 发生了这件事后,倪余泽反倒是不走了,他不仅要查明原因为自己报仇,还开始怀疑起父亲的死因来。大老爷虽然身体不好,也很操劳,但倪余泽依然认为,大老爷不该那么早的故去。 “查……查到了吗?”元宝的牙齿微微打颤。 倪余泽长叹一声,“没有,时间过去的太久了,他们又很小心,实在是找不到证据。” 而在这期间,又发生了一件事,就是皇太后的生辰。 当今皇上继位之后,国库并不充盈,为了杜绝奢靡,皇上从自身做起,处处节俭,这时皇太后又想出了一个法子,就是把五年一次的皇商遴选放在她生辰逢五逢十的年份,然后依据商家们进献的寿礼来挑选皇商,免得劳命伤财。 元宝记得,庆安县的倪家,不过是个小小的商家,连皇商的参选资格都没有,可他们为了皇太后的生辰,是从年初就开始准备的,那么府城主家倪府,要得到皇商的资格,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简直难以想像。 想到那时倪余泽身上的毒还没解,又要为此殚精竭虑地忙碌,元宝不由感叹道,“公子一定是那个时累得病情加重了吧?!” 没承想,静宁立刻否认,“没有。我们公子大才,做这点子事儿不算什么,老爷也曾嘱咐过公子,在他离世后做人做事一定要低调,这皇商不做也罢,所以我们根本就没做什么准备,只不过是不得不去罢了!” “啊?这……”元宝不知该说什么好,顿了顿才问,“那是什么事儿,才让公子病重的啊?” 回答元宝的是一阵沉默。 但这件事对元宝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所以她并没说不问了,只是殷殷地看着倪余泽。 倪余泽刚要开口,静宁的声音已响了起来,“在京城时,皇上特地见了公子一次,因公子这次遴选不利而感到失望,斥责了公子几句,回来后,倪府这些人也是冷嘲热讽,公子很是气愤,结果旧疾复发,又大病了一场!” “旧疾?”元宝追问,“什么旧疾?” 静宁想了想,“就是余毒未清。” 元宝又转头看向倪余泽,倪余泽没说话,微微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元宝皱眉,只是肋骨炎这点小病吗?那就说明她猜的还是对的,又问静宁,“那公子的毒是到什么时候才解干净的?” “其实,自打从京城回来公子病了那一场后,大夫们就说这次毒是完全清理干净了,以后只要好好养着就行,可谁知道呢,这毒竟然如此霸道,居然到了现在还是没好!”静宁也认为倪余泽饮食皆废是中毒的缘故。 元宝又问,“那公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吃不下东西,喝药就吐的呢?” “这……”静宁思索着说,“公子在吃食上一向挑剔,中毒后吃得就更少了,那时还要每天喝很多的药,有些药是刺激肠胃的,公子便开始呕吐,直到后来的这场病,药是呕得越来越多了,吃得也越来越少,到今年春天时每天连一小碗儿稀粥都喝不下去了,那时就有大夫说,这样下去恐是不好,可我们说也说了,劝也劝了,公子也不是不想用,只是用了就要呕……” 这应该是个渐变的过程。 元宝的神情严肃了起来,她先让静宁离开,然后才趴到倪余泽的耳边上问,“是不是,他除了斥责,还说了别的……”手指往上面指了指,让倪余泽明白她说的那个“他”指的是谁。 倪余泽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微微点了下头。 元宝继续猜测,“所以你害怕了,你觉得现在想害你的人,力量相当大,你已经防不住了,”忽然问道,“张御医是什么时候来的?” 倪余泽看着元宝,语气低沉地说,“今年五月。” 元宝立即接口,“自打他来了,你就更吃不下东西了吧?” 倪余泽叹息,“你到底想说什么?” 元宝想说什么不重要,关键问题是,她怎么才能让倪余泽相信她说的话,于是,元宝坐直了身体,看着倪余泽认真地说,“有那么一个朝代,百姓生活极为富足,不仅吃饱不成问题,就是大鱼大肉平民百姓也完全消费得起,但他们却以身材苗条为美,结果就出现了一种病,很多追求美丽的年轻女子为了追求美丽,严格控制饮食达到了苛刻的地步,即使她们已经很瘦了,依然觉得不够美,直到最后把自己硬生生饿死!” 倪余泽看着元宝,静静思索,元宝又说,“这种病叫‘神经性厌食症’,其实到了后来,那些追求美的女子,心理已经不健康了,她们因为过度恐惧,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 倪余泽缓缓坐直了身体。 但元宝的话还没说完,“我们小时候,还玩儿过一种游戏,就是联合起来欺骗一个人,我们每个人走过他身边时,都会说一句话,‘哎呀,你为什么看起来脸色这么不好?’,我们一个个地从他身边走过,他一次次地听到这样的话,开始还争辩,后来怀疑,到最后,他一定会觉得身体不舒服,这个叫做心理暗示!” 元宝再次贴近倪余泽,“你相信我嘛?” 倪余泽点了点头,不过有些许停顿,这说明他有所保留。 元宝说,“那我说你快死了。” 倪余泽笑着点头,速度很快。 元宝悲哀地看着倪余泽,“为何我说了那么多次,你没病,你都不相信,但我说相反的话你就信呢?”不等倪余泽有所表示,“那是因为,其实你早就被骗了,就像那个被欺负的孩子一样!” 倪余泽蓦然地瞪大了眼睛! 元宝躺了下来,在黑暗中幽幽道,“你的确会死的,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和当初我建苏家村时收留的那些流民没什么两样儿,他们当中也有些人死去了,是饿死的。你可能会反驳,说你有很多病,但我觉得这些都是饿出来,其实,你就是不信也没关系,从明天起,你可以试试,反正你也快死了,你还害怕吃东西吗?” 这就像是一层窗户纸,没人发现它的存在,自然也就没人想到捅破它,可一旦捅破了它,就会明白,它实际上不堪一击,尤其是对倪余泽这样意志力和求生欲极为强盛,不甘心,不愿认输的人来说。 第二天,元宝去看倪小胖时,神情极为愉快,让倪小胖忍不住问,“你怎么了?有什么高兴的事儿,说出来,让我也开心一下!” 元宝说,“我啊,在算着咱们或许能回家过年呢!”昨天一夜,倪余泽都辗转不成眠,而到了今天早上,他不仅在喝参汤时没任何不适的反应,竟然还喝了一口元宝正在喝的粥,虽然只是一口,虽然喝到嘴里就差点儿吐出来,但元宝相信,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只要倪余泽打破魔咒开始尝试,就一定会有显著的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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