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余泽斜睨了元宝一眼，“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有时人多会更麻烦，有些事你还是好好想想吧，在宁南府出不了大乱子，到旁的地方可就不好说了。”苏家那一大家子，太容易让人抓住马脚了，这次他和苏春生达成了一致，就是想让元宝和苏家人都受受教育，弄清楚苏家与上层社会的差距和问题在哪里。 元宝愣了愣，“你知道些什么？是不是那一家人也在京城？”这个说的是她生父一家。 倪余泽也不隐瞒，早做准备是有好处的，拿出了一叠纸递给元宝，“现在还不在，不过，应该会很快就去了。”因为调令已经下了，两个月后，元宝生父会进京任职。 元宝简单翻看了一下倪余泽搜集到的消息，冷笑了一声，“早就知道他也不是个好东西！”这个说的是她那个人渣生父。 倪余泽以往就一直很好奇，元宝的继母害元宝，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元宝也因亲身经历而有了猜测，可元宝怎么就能断定这其中有她生父的责任呢？要知道，那时候倪余泽可没把对宋家调查的资料给元宝看过啊！ 元宝不说话，她怎么能告诉倪余泽呢，她搜遍了那个可怜女童的记忆，也没找到丝毫对生父的印象，而通过船上那个逃走的女子的话，元宝知道，在那女孩儿短促得只有两年多的生命中，生父其实是有一年多的时间在府中的，这要对孩子忽视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到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不得相见啊？！ “哒哒哒”的马蹄声敲击出令人昏昏欲睡的节奏，却丝毫没影响到元宝兴奋的心情，秋日的阳光从窗口探进头来，给她细白的皮肤染上了一层红晕，也让她的一双大眼睛看起来贼亮贼亮的。 倪余泽把手中的账册重重地往面前的小几上一摔，“元宝，我说了多少次了，入秋后风就凉了，不许你趴在窗口！” 元宝撂下车帘子，小狗样地爬到倪余泽身边，对他脸上的怒气熟视无睹，只是不停地追问，“哎，你说，她们会一直跟着吗？会吗？会吗？” 倪余泽不言不语，他觉得这个问题很白痴，宋家想怎么做他是一点都不关心的，大不了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也不知道元宝和宋家这是什么缘分，他们刚从宁南府府城出发两天，竟然就遇到了宋家进京的女眷，也就是元宝前身的继母罗氏和元宝的两个庶出姐姐。 因为元宝的生父宋成业到京城赴任，她们一行人也收拾好了进京，家眷自然是不能随军队同行的，所以她们晚了两个月，结果“恰好”遇到了也要进京的倪余泽一行人，便远远地坠在了后面。 元宝还在不依不饶地问，“你倒是说话啊！”扑上去抓住倪余泽一阵猛摇，自从发现倪余泽不在乎苏春生和自己在一起了之后，元宝又起了侥幸的心思，觉得倪余泽对自己恐怕不是男女之情，所以现在和倪余泽相处时放松了不少。 倪余泽很是享受元宝的亲近，于是勾了勾嘴角道，“你倒是想见她们还是不想啊？” 元宝停了手，“想不想都没用吧？京城就那么大，迟早都是要见到的，”尤其是这次遴选皇商之后，她估计自己是一定要出名的，“我就不是知道，她们见到我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倪余泽沉吟了一下，这个，他也说不好，要知道，人心最难猜测。 元宝又说，“我觉得还是早早见一面的好。”目光微沉，就她对宋家人的了解，有了前后反差，更容易让宋家人露出底细来，不过有些事还是稳妥一点好，“你再和我说说这个骑都尉是个什么官职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 骑都尉，从四品武官，还有“宜武将军”的勋位，元宝打断了倪余泽，“你的勋位不是什么‘定国将军’嘛？是不是也可以管着他了？” “勋位只是个荣誉，是没有实权的，我是贵戚，地位虽然比他尊贵，但也说不上谁管谁，不过，”倪余泽看了看元宝，“我想对他动手那还是很容易的。”毕竟地位在那儿摆着呢，“而且先皇在时是武将压文官一头，今上继位至今，这种情况已大有改善，但本朝不管什么时候，这同品级的武将都是不如文官有实权的，远的就不说了，我二叔父是正四品文官，和你生父……” 元宝打断了倪余泽，订正道，“宋成业。”她现在一点都不接受这个便宜爹，所以就像对陌生人一样总是直呼其名。 “好吧，”倪余泽更加放松了，元宝的态度让这件事更好处理了，“我叔父和宋成业在级别上只差了半级，可我叔父已是一方大员，掌管着全朝最富庶的一个府，每年经手的各种银子有上百万两，随随便便动动手就能弄个万八千两的，这还不算平日里那些下官们的孝敬！宋成业他有什么？手低下不过那么五千来个人，除了俸禄贪点军饷还得提心吊胆，可五千人的军饷一年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几万两罢了，他能都贪了吗？军士们总是要吃饭的吧？！下官们也得打点吧？上官们还得孝敬吧？况且，我朝治军一向严格，军官贪军饷那是一定要杀头的！” 元宝往倪余泽身边凑了凑，“那你说宋成业一年能贪多少？够不够杀头的？” 倪余泽摇了摇头，“宋成业这个人虽然贪心，但是很有成算的，他做事相当小心，从这方面还真就找不出大毛病来，军中的事又是上下级联手，动一发而牵全身，有些做法是得不偿失的。”想了想，“我估计着他一年在这方面也就能有一千多两的收入，和他的俸禄差不多。” “啊？”元宝很是惊讶，“那么少？”有点不解，“今上也就罢了，不是说先皇重武轻文吗？为什么武将和文官差这么多呢？” 倪余泽冷笑，“就这些贪墨还是宋成业去年提职之后才得的呢，以往还没这么多，就连俸禄也一样，要知道，文官的俸禄还没有武官多呢，之所以发生文官比武官收入多的情况，是因为文官的实缺多，级别不高权力却不小，而武官的品级是根据所掌控的兵马数量来算的，这是先皇时期订下的规矩，我朝兵马多，武官自然也就多，同一品级的武官数量最多时曾经达到了文官的十倍，现在没那么严重了，但也有个七、八倍，所以先皇那时有‘文官贱如狗，武官多如毛’的说法。” “哈哈，”元宝乐了，“但愿宋家在京城里多住几年，看他怎么养家！”京城的物价虽然比宁南府要便宜那么一点点，但也是很高的，元宝刚刚置办了一套宅院，连家俱装饰什么的都算上，花了差不多两万两银子，她真不知道宋家大大小小几十口子人，一年两千两银子到底怎么过！ 倪余泽摇头，“住不了多久的，三年一换防是先皇订下的规矩，今上一直执行得很好，像宋成业这种中低级武将，是不可能一直留在京中的，除非……”倪余泽想了想，“他能调到御林军和城防军中去。” 元宝摆了摆手，“他爱调不调，我是不在乎的，他们若是不闹腾了，我也可以放他们一马！”这就是说，元宝打算既往不咎了。 倪余泽对元宝这样的态度并不感到意外。 可这时元宝又说，“不过，我看按他们的性子，是不会放过我的。”尤其是在元宝功成名就之后，“所以，这一次，我一定要和她们见上一面，但不能太早了，吓跑了就不好玩儿了。”说完后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乱转，视线一个劲儿地往倪余泽身上招呼。 倪余泽心中警铃大作，“元宝，你到底要干什么？” 元宝立刻换上了甜得发腻的声音，“表哥——，你说过的，我求你什么事，你都会答应的……” 接着就响起了倪余泽无比气恼的声音，“元宝，你又来这套，每次都拿我当诱饵！” “谁让你长得好看啊，”元宝说得理直气壮，“你若是不去，我就去，到时候我吃了亏，你可别心疼！” 倪余泽立刻没了脾气。 元宝在想法设法地“钓”罗氏，却不知道，她准备的诱饵倪余泽，早就成了对方眼中的大鱼，罗氏也同样在准备诱饵，而且他们的这次相遇根本就不是什么“偶遇”。 “女儿，”罗氏语重心长地对大女儿宋新竹交待着，“为了打探余泽侯的消息，我这次足足花了五百两银子，又在那小城里憋屈了一个多月，如果不出错的话，前面的那些车队，就是他们了，你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这次你爹能不能顺利地留在京城里，就在此一举了，你也不想总是跟着你爹这么东奔西走年年不得安宁吧？再说，边关啊，其他州府啊，哪有京城那样的繁华景象呢？也没有配得上你人品的好人家啊！” 宋新竹老成持重地点了点头，“娘，你放心吧，我知道轻重的。”她已经十五岁了，再也耽搁不起了，她想好了，实在不行，宁可给倪余泽做妾，就冲着爹这从四品的官职，妾也得是贵妾，只要让她进了侯府，她有的是手段再将正妻之位弄到手！ 一旁的二女儿宋新月却皱了皱眉头，“娘啊，听说那个余泽侯是个病秧子，要死不活的，就是咱们跟着的这两天，也能看出来，他们的车队走得特别慢，吃饭前还有人下人在熬药呢！” 宋新月才十三岁，还有少女的梦想，尤其是因宋家只有她们姐妹二人（加上元宝的话，其实应该是三个），所以罗氏是打算给宋新月招婿继承宋家香火的，因此刻意地培养她注意力往军中那些身强力壮的低级武将上放，现在她自然对传说中“奄奄一息”的余泽侯没有好感。 罗氏刚要开口，却被宋新竹抢了先儿，“小妹，话可不能这么说，人家说余泽侯长得一表人才，更是经商奇才，家资近千万两……” 宋新月撇了撇嘴，“有银子又怎么样？病秧子就是病秧子，回头再一命呜呼了，到时候看你找谁哭去？！” “哈哈，”宋新竹不恼反笑，“有银子怎么样？有银子就再不用住赁来的院子，无需用那些又丑又笨的下人，可以想置办什么首饰就买什么首饰，想穿多少霓裳的衣裳就穿多少，对了，你不会不知道霓裳就是余泽侯名下的产业吧？” 宋新月很不满意地嘟起了嘴，心里却暗暗地对宋新竹的描述动了心。 而这时，宋新竹又接下去说，“一命呜呼我就更不怕了，就算他死后我什么都得不到，那一大笔的聘礼也够我花用一生的，到时候我再找个中意的嫁了，就可一世无忧了！”为了增加人口，今上颁布了法令，无论是未婚女子到了年龄不出嫁，还是无子女的年轻寡妇不改嫁，那都是犯法的！ 宋新竹轻轻地一击掌，“若能趁机留下一男半女那就更好了，他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姐妹的，那泼天的富贵啊，就都是我一个人的了！”那志得意满的样子，仿佛倪余泽早已成了她的囊中之物一般。 宋新竹的这番话，不仅听得宋新月两眼放光，就连罗氏都激动了起来，一把抱住了宋新竹，“娘的乖女儿，你真是太懂事了，不枉费娘多年对你的教导啊！” 宋新竹却略带不满地轻轻地推了一下罗氏，“娘，你小心一点儿，别弄皱了我的衣裳，”掀开车帘子看了看天色，“我估摸着，他们要停下来歇晌了。” 罗氏连忙松了手，“你看看我，都不如女儿沉稳，就凭女儿的这份心智，这回啊，这余泽侯就一定跑不出咱们的手心儿！” 果然，罗氏话音未落，车外面就传来了车把式的问话，“夫人，前面的车队停了，我们是也就在这路边停下啊，还是在车上用些干粮？”这一天的功夫儿也没走出去多远，他的心里有点着急了。 罗氏说，“赶上去，就在那车队近旁停下，休息一下再继续往前走。” 车夫只得应了。 宋家一行人到达的时候，倪家已搭好了棚子，从车上拿下来不少的物件，开始烧火做饭了。 “啧啧，”于千里看着那精美非常的棚子说，“不过就停下来歇歇脚儿，这公子也太客气了！”说是客气，实际上是觉得太奢侈了。 “你个老东西，左右又不用你的银子，你啰嗦个什么？话说，你还是沾了我两个乖孙子的光呢，”施远道在后面不远处听到了，很是不屑地说，“我可告诉你，以后你想享这种福，还享受不到呢！” “你呀，你呀，真真是个老不修！你的那些书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于千里笑骂着，和施远道一起进了棚子。 这一回和倪余泽、元宝一道上京的，还有于千里和他的一个妾，施远道和他的两个妾，以及那两个刚参加完科考的孙子，当然了，还有于家和施家的几个下人。 施远道这一回是阖府搬迁，苏秋生既然考出来了“小三元”那么进太学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苏春生若是想进的话，估计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有开荒的“政绩”在那里摆着呢，旁人就不说了，无论是彭大人还是今上都不会放过这个树立“榜样”的好机会，所以，施远道这次就打算留在京城不走了，既可以教学生赚银子，又能带好孙子们，宁南府真没必要再回来了。 考一次科考就如同被扒层皮一般，考场中的九天可不是那么好熬的，施远道的嫡次孙出了考场就病了，嫡长孙也累得不轻，就算没病也处于“亚健康”的状态，但为了不耽误行程，他们都是出了考场就上路的。 施远道这么做也是有用意的，在家里养？家里有什么？还不如快点出发，他相信侯府的人一定能照顾得好他的两个宝贝孙子的。果然，为了让他们养好身体，侯府不仅为他们准备了舒适无比的马车，让赵大夫亲自调养，还用了很多珍贵的温补药材，可真真的是小病大养，把他们以往不多的亏空都补了回来。 侯府开始几天路上缓行，一到时辰就停下来熬药，就是为了照顾他们的，可不是因为早就活蹦乱跳的倪余泽。 于千里这次则是做为进献给太后寿礼的作者进京的，他已提前看过那架织造好的缂丝屏风了，觉得功成名就近在眼前，那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于千里和施远道早就认识，他们虽然各自所擅长的专业领域不同，却都是宁南府的风流人物，私交也是有一些的，再经过这几天的朝夕相处，相互之间更是亲密，但因性格有些不同，还是时不常地打打嘴仗，就像两个“老顽童”一样，就像刚才，其实于千里就是在指责施远道占便宜，因为照前几天的习惯来说，倪余泽和元宝是不下马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