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封得密密匝匝的独居小院中，元宝抬头望月，心情烦躁且酸楚，她想家，想春生，想像着他们今日会怎样聚集在一处愉快地赏月，只她一个人孤伶伶地在外面，月圆人不圆，这种滋味实在凄惶。 元宝想尽快地结束这里的一切，却偏生没有一蹴而就的好办法，末了只得恨恨地道，“这帮没良心的，连个给我写信的都没有！” 一旁的燕喜哑然失笑，“县主，我们到这里还不到半个月，可是从京城寄信到这里最起码得二十天的功夫儿，有时得一个来月，就算是县主离开京城的第二日少爷们就写信来，现在也还没到啊！” 元宝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年龄越大反而变得越脆弱，想当年她也是一个人独闯过庆安县倪家和宁南府倪家的，后来还因为想要“发展事业”而主动在倪余泽身边多留了一年多。 或许是和苏家人的感情越来越深了，也可能是这次出来没有为家人打拼的责任，当然了，主要是她现在手头的银子已足够了，所以才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更加渴望安稳的生活，人，果然是要有压力才会有动力的，元宝暗想。 元宝不知道，同样的夜晚，在和她相隔不远的长岭县何知州府内，苏春生正站在独居的小院子里遥望林泽县的方向，心中压力山大，他很怕元宝因急于求成而一时不慎，更为那只始终没出现的“宋家幕后黑手”而担忧，可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现在他不能现身。 日子如流水般滑过，齐家始终没上门来和元宝取得联系，黄妈妈交给元宝的婚书，虽然重要却无用武之地，元宝每日里出去，除了给“不二价”又搜集了不少货物外，貌似没一点实质上的进展。 宋成业已对元宝死了心，把全部的精力和热情都投入到了“造人”的大业中去。 罗氏更忙，她一边要在外面打理自己的生意，和齐思成私会，一边还要时不时地在宋成业面前露露脸，宋成业现在已没心情应付罗氏了，毕竟，家里的妾室们中不乏年轻貌美的，对宋成业还一味地小意儿奉迎，若不然，当初罗氏也不会为了得到专宠的待遇，而想方设法地把这些女子们留在老宅中，让她们没机会进京陪伴宋成业左右。 “这是因为外面有了人，所以才转性了，或是觉得老爷身上的油水不多了，这才广开财源？”燕喜每日里收到罗氏的动向后，都免不了要向元宝念叨几句，她现在也觉察到罗氏的可疑之处了，一个狠毒的女子怎么可能突然间变得宽容大度起来，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呢？只可惜，她总是找不到最关键的那一点。 元宝皱眉，“家中的事，怎么说都是小事，再说，宋家的事再乱，也闹不到齐家去，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总得没事儿也要给他们找点事儿出来才行。”这一个多月来，她的足迹遍及周围几县，说白了就是何知州所辖区域，对齐家的生意也有了相当多的了解。 “怎么闹不到？”燕喜皱着眉头说，“奴婢想着，只要把齐家和罗氏的‘交往’当着众人的面儿捅出去，就算老爷再装聋作哑也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吧？”到时候齐家和宋家闹了起来，那么齐家能依靠的不就只有县主了吗？ 元宝摇头，“首先这不是什么好事，没得带累了我这个没出嫁的女子，其次，我是再不敢拿宋成业的人品去赌了，他真就能为了银子害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性命，现在罗氏不过是个过了气的老妾，他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没得反倒被他利用了机会，和齐家又达成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最后，再怎么说这些都是家务事，只能坏坏名声，却动摇不了齐家的根基，实在是得不偿失自损一千才能伤敌八百！”齐家可是没人出仕的，名声对他们并不重要。 “县主说得这般头头是道，是不是心里已有主意了？”燕喜满眼兴奋的光芒。 元宝也不瞒她，“嗯，我想明日亲自去拜访一下何知州，这个法子成与不成，关键还在何知州身上，另外，有些账目咱还得好好算算，别到头来光打点他们了，咱们手头剩不下银子。” 燕喜听了元宝的打算后雀跃不已，没口子地称赞道，“县主真是聪慧，能想出这么好的法子来，回头那齐家不但会求到县主面前，还一准儿得给县主送银子来。” 元宝疲惫地捏了捏额角，“你也别光顾着高兴，回头也帮我想想，这法子有没有错漏的地方儿，这可是大事儿，对了，你现在把外院的管事和咱们的护卫统领也叫来吧，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多商议商议总不会有错的。”说实话，两辈子加起来，元宝还是头一次这么空口白牙地诬陷人，心里各种不舒服，可错过了这个机会，下次动手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她必须得这么做。 大家听了元宝的想法儿后，都觉得此计可行，但有些细节部分还得好好设计下，所以外院管事建议元宝多等个一日、两日的。 当晚，就有人将元宝的计策报给了苏春生，商量过后，苏春生率先行动了起来。 三日后，元宝悄悄拜访了何知州，何知州态度极为配合，让元宝省下了大半儿的心，只是在何知州拒绝好处时，元宝态度强硬地一定要他收下。开什么玩笑，这种事如果没确切的把柄捏在手心里，元宝又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元宝的做法儿，让苏春生很是放心，让何知州忍不住对自家夫人感叹，“这位县主小小年纪，做事就这般有章法，且不焦躁不冒进十分谨慎，身居高位而不盛气凌人，日后定然是个好的，这余家到底是大户人家，只不过一个义女，就如此机智果敢，前途不可限量啊！” “哎——，”何夫人很是遗憾，“再好又有什么用，咱们家儿子是高攀不上！”她的幼子尚未娶亲。 何知州勃然变色，“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那是国公爷心心念念惦记的人，你这是不想要全家人的性命了！”他却不知，真有那么一家人，宁可冒着全家人的性命危险，也要把他们的元宝再从倪余泽的手里抢回来。 陷阱已准备就绪，就等着齐家和宋家人入瓮了，元宝越发紧张。 比元宝更紧张的是齐家兄弟，齐思成追着齐思远问，“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啊，今年这军粮生意到底做还是不做？” 所谓的军粮生意，就是为各地的驻军提供粮食，因为本朝地域广阔，军人数量又多，两项都是历朝历代之最，所以本朝惯例是由户部拨发银两，各地驻军从当地就近自行采购粮草，而每年的秋季新粮收获季节，正是采购一年军粮的时候，也是元宝一直等待的好时机！ “不做？不做你舍得那么一大笔的银子？！不做的话，咱们这粮铺开得还有什么意思？”齐思远的脸色很不好看，与其说是在发脾气，还不如说是在害怕，“还有，我们提前收上来的那些陈米难道要全部丢掉？” 人人都知道军粮的利润很大，这是因为，朝廷拨发的购粮款，是按照新粮市价给的，而军士们吃到的却是陈米，不是那种在正常保质期内三、五年无恙的陈米，而是那种最最便宜的，因保管不当或者保存时间过长，已存在质量问题的陈米，这种米在现代社会有个专用名词，叫做“霉变米”。 “霉变米”在收上来后经过后期加工，比如水洗、晾晒、重新舂米等，再混入陈米中，只是口感大有不同，并不会在当时给食用者造成什么明显伤害。 当然了，长期食用的话，那一定会是有害的，只不过，这些就不是那些贪官的军官和黑心商人会去考虑的问题了，在他们的心中，低级士兵的性命就跟家中卖了死契的奴才一样，命都这么轻|贱，还何谈健康啊？！ 如果说正常的陈米价格能达到新米的八成到六成，那么“霉变米”的价格就只是新米的十分之一乃至二十分之一，这也是军粮生意利润为何如此可观的原因，除了给军官们的上下打点外，粮食商人一样会赚得钵满盆满，这些年来，齐家和宋家就是这么发家的！ 在这个很多人都饿肚子的年代，“霉变米”不是那么好收的，所以长期做军粮生意的米铺老板都会提前很久开始准备，以免到时候不能按期交上足够的数量，被逼得以好充次降低利润。 因为有宋成业常年的照顾，齐家的“霉变米”存货一直是不少的，却没想到，宋成业在今年突然间丢了官儿，那么这采购军粮的生意，还能轮到齐家来做吗？如果不能的话，“霉变米”是卖不出去的，只能白白丢掉。 其实真要细算起来，那些“霉变米”的本身，也值不了多少银子，关键问题是，那一大笔客观的利润啊，着实让人心疼。 “那……大哥的意思是……”齐思成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在他胖胖的脸上很有喜感，只要注意观察一下，就不难发现，他一点都不像齐思远那么紧张。 “哼！”齐思远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冷哼一声道，“你现在还来问我，当我不知道，你已和周校尉接洽过了，今年的军粮生意照旧，现在这么一句句地逼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齐思成也没想瞒过齐思远自己私底下的那些小动作，毕竟，那些“霉变米”齐思远是看得很紧的，而且这么多年下来，齐思远自己在军中也不是完全没人脉的。 齐思成苦着脸说，“我这不是担心嘛，罗氏那人收我的好处可一点都没手软，这个，我也就认下了，怎么说咱们都是亲兄弟，我吃点亏没什么，我就怕啊，现在宋成业不当官了，别等着军粮送上去了，他们再挑三拣四的，回头，咱们若是有个风吹草动的，连个护着咱们的人都没有！” 说来说去，给罗氏的好处只不过是小头儿，给宋成业的才是大头儿，可现在给宋成业的那部分他们不想给了，可这样是要冒险的，旁的就不说了，因为没人护着而被军中勒索，那是有八成可能的，这一大笔银子，齐思成可不会一个人承担，不仅不会，他还想着怎么才能把分给罗氏的那部分，也从齐思远的手里要回来均摊，却从来不提，他从罗氏身上沾了多少身体上的便宜。 “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也别愁眉苦脸的，我当大哥的还能沾你那点小便宜，宋家先不用去了，去了也没用！”现在元宝和宋成业不合，已是很多人眼中公开的秘密了，“大不了到时候给军中多表示表示就完了，我就不信了，咱们齐家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军粮生意了，没了他宋成业我们这生意还做不成了？！”在心里算着，或许不给宋成业，反倒能省下些银两。 “哎哎，大哥高见！”齐思成听了齐思远的话后，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其实对齐思远的决定，他早就估计到了，这么简单的账目，人人都会算，他开心的是，齐思远到底还是答应他把给罗氏的银子均摊了，到时候他完全可以多要一点，齐思远总不能找罗氏去问吧？ 齐思远呢，觉得齐思成和罗氏的关系，也是和宋成业的一种另类交往，万一出了事，宋成业不伸手支援的话，只要把一切责任都推到罗氏身上，说罗氏从中昧下了给宋成业的银子，那么宋成业还能不管他们兄弟吗？ 大不了把偷腥的齐思成也交出去，平息一下宋家的“怒火”好了，齐思远这么想。 此时的齐氏兄弟并不知道，罗氏这个女人有多么滑溜，每过一段时间，罗氏都会把齐思成给她的好处中的八成，上缴到宋成业那里，一个表达她对宋成业的“忠心”，一个是借此机会和宋成业“亲近”那么个一次两次的，这也是宋成业始终都对罗氏和齐思成之间的暧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