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父亲，”元宝站起身来，脸上终于带上了一种名为悲愤的情绪，而这其中悲伤多于愤怒，“你现在口口声声为了罗姨娘肚里的孩子如何如何，你们言辞地恳切地指责我，不该为了一己私怨害了无辜的孩子，那么你们有没有想过，当年‘被丢失’的我，不过才两周岁多，被人装在木箱中，灌了迷药，每日里又冷又饿又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心一意地哭喊着、巴望着爹娘来救我，当我亲眼目睹凶徒举刀，看着船舱里鲜血肆意，心里是何等滋味儿？！当我被人狠心地推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九死一生时，年幼的我到底无辜不无辜？！” “我本是管家小姐啊，丢了却没人寻，只得在吃不饱穿不暖的乡下，被卖成童养媳，****受虐待，为了两、三文钱、为了吃上一个杂粮窝窝，而拼命地忍耐和争取，多少次，我在夜里渴望着你这个父亲来救，可那时的你在做什么呢？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你的亲生骨肉？！”刚到苏家村的那段经历又在元宝脑海中划过，为什么倪余泽那么好，她始终都没动心，就是因为，她永远忘不了，在她这一生最艰苦无助的日子中，苏氏兄弟尤其是苏春生的陪伴和保护，那种无望越深刻，她对苏春生的信任和爱意也就越深厚，同样，反过来说也是成立的！ “哈哈！”元宝发出一声苍凉的笑，“只为了区区几万两银子啊，不过是我现在一日的收入，是父亲功成名就后一年的收入而已，我的亲生父亲就把我给卖了，不仅是自由，还有性命！” 元宝走到宋成业面前，居高临下地直视着他，“宋将军，宋大老爷，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如此狠心地对待娘和我，夜里可曾做过噩梦？！你有什么资格去责备那些背叛你的人，去怪旁人不肯用真心对你，你这样的品性，何愁不断子绝孙呐？！” 宋成业在元宝的声声责问中颤抖成了一团，他用双手捂住脸，似乎是不敢面对元宝，在无声的哽噎中，混浊的泪水从指缝中渗了出来，元宝不知道，在这一刻，宋成业是真的后悔了，还是只是害怕了，但没关系，不管宋成业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最后的结果都不会改变。 “呜呜——我的竹儿啊，娘对不起你啊，我可怜的竹儿啊——”罗氏悲切的哭声，打断了元宝的控诉，也成功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元宝转身，冷冷地看着罗氏，如果说宋成业是罪孽深重，那么罗氏做下的恶行绝对超过宋成业，因为有父女的关系在，元宝对宋成业的制裁有种种的顾忌，只能钝刀割肉，可元宝对罗氏是没有的，她一定会用最惨烈的方式让罗氏去死，还不用亲自动手。 元宝缓缓地经过罗氏身边，罗氏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元宝的脚边，“我已经失去一个女儿了，实在不想再失去另外一个孩子了，我真的知错了，求求你了，县主大人，饶过我可怜的孩子吧！”不管元宝怎么解释，罗氏总有办法把自己和腹中孩子的性命和元宝的狠厉牵扯到了一处，这个女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找到对自己最有利的那条路。 元宝加快脚步，躲开罗氏伸出的手，再次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但罗氏的哭求还是对宋成业起了点作用的，宋成业抹干脸上的泪水，双眼赤红地看向元宝，似乎在考虑着如何开口，就连齐氏兄弟，那么厌恶罗氏，此时面上也露出了不忍之色。 “元宝，你真的要赶尽杀绝吗？”宋成业嗓音嘶哑且颤抖，不是在责问，而是在哀求。 元宝看也不看宋成业，只是挥手，很快，一个人便被带了上来，他衣着破烂还带着斑斑血迹，十分狼狈，因为这就是昨日里发生的事，所以大家很快便认了出来，这个人就是为罗氏诊出喜脉的那个大夫！ 罗氏一见这个人便脸色大变，第一个念头就逃走，只可惜元宝早有准备，两个身手利落的习武丫鬟，有意无意挡在罗氏面前，后来干脆把她架了起来，塞在一把椅子里。 “父亲和舅舅都在这里生活很长时间了，那么在昨日之前，你们可曾见过这位大夫？”元宝指着被押上来的大夫问。 大家自然都摇头，昨日宋府中很乱，无论主子还是下人心神都不稳，更没脑子去认真思考，罗氏这边一晕，这位大夫来得最快，然后又很快地走了，还真没人注意到这一点，幸好元宝一直在留意罗氏的一举一动，手下的人又得力，这才将离开宋府便匆匆逃走的大夫，一举抓获。 元宝微笑，让人拿出塞在那位大夫口中的布团，“你现在可以说了。” 也不知道那些护卫是怎么对付的这个人，这大夫现在已被吓破了胆子，恨不得早早交待快点儿完事，他已听说了，这户人家中有一位县主，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他一个游方郎中，怎么敢和人家斗？况且，县主的下人也答应他了，只要他老实交待了，就可以饶他一命。 “是……”大夫四下里一看，很快就发现了“老熟人”罗氏，“是这位夫人，给了小的五十两银子，让小的说，腹中的胎儿只有一个多月！” 宋成业和齐思成的脸色齐齐变了，尽管这个大夫被带上时，做为罗氏怀孕的“当事人”他们就感到不好，但亲耳听见这样的结果，还是觉得心中震动不已。 见宋成业和齐思成都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了，元宝索性亲自往下盘问，“那么实际上，她怀的孩子，该有多大了？” “是，是两个多月，大约七……七十天左右！”这游方郎中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尤其是喜脉这种事，对行医者来说，并不是太难。 “你撒谎——”罗氏疯了似的地尖叫，她现在坚决不能放弃这最后的保命符，“我根本就不认识你！”看向宋成业，“老爷啊，这明明是屈打成招啊，县主想杀我，想杀我们的孩儿，这才找出这个理由来！” 元宝轻笑，这样的辩驳她早就想到了，当下也不解释，淡淡地说，“将他带走吧，还有那些提前请来的大夫们，也可以过来了！” 很快又有五位大夫被带了进来，和方才的那位不同，这些大夫可都是在林泽县和附近的县城行医多年的，有两位还很有名气，他们个个都是宋成业和齐氏兄弟认识的。 元宝对这些人很是客气，和长辈们一起站起来打招呼，“这次的病症有些疑难，所以才请各位来，实在是有劳了，现在我还有个不情之请，需得各位分开诊治。” 由于事先就打过招呼，诊金给得到位，去请的人又很客气，所以这些大夫并没对元宝的要求表现出什么反感，再说，在这种情况也算是常见，所谓的“有病乱投医”说的就是这个了。 留下一个大夫后，其余的大夫，元宝也不让他们往旁的地方去，只让人在院子里备了精致茶点好好招待，透过大开的窗户和门，大家都可以看到这些“备用”的大夫，偏生距离又隔得足够远，正堂里大家的谈话内容，是传不到这些人耳朵里的。 元宝这一番安排，大家一看就都明白了，这时候，罗氏也不哭叫了，只是双眼愤恨地死死盯着元宝，如果眼神能吃人的话，估计元宝这时候会被罗氏吃得骨头渣滓都不剩了。 第二位大夫很容易便得出了和方才的大夫相同的诊断结果，到了这时，宋成业只剩下苦笑了，反倒是齐思成，胖胖的身体缩成了球状，汗水涔涔而下，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罗氏越发镇定，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姓宋也是姓齐的，总之都是元宝的血亲，想当初，她硬赖到宋成业的头上，是为了谋得宋家的家产，再通过宋成业从元宝这个县主身上沾点便宜，可现在看来，宋家是彻底倒了，那么能不能赖上都无所谓了，相反，为了给宋成业和齐思成留脸面，元宝反倒不敢声张出来了。 宋成业费力地抬起手臂挥了挥，“好了，元宝，我知道了，剩下的几位大夫，就无需劳烦了。”他觉得，已经不会有更坏的结果了，好在，他对罗氏也没什么感情，所以现在再受到这样的打击，并不觉得承受不了。 “不！”元宝的声音清脆而响亮，犹如冰粒子般砸在每个人的心头，“父亲，你不知道！”大家已做不出太多反应，是因为今天这事一件接着一件，让他们震惊得疲惫了，“请这位大夫，也为我父亲诊诊脉吧！”元宝却很自信，没反应不光是因疲惫，还可能是因为受到的刺激还不够！ 大夫给宋成业诊脉的时间明显比给罗氏诊脉的时间要长，而且最后发出了一声惊诧的“咦”声，终于又成功地引起了大家的兴致。 宋成业被人下了绝|育|药！ 和女子相比，这个时代给男人下这种药，又要让男人不发觉，保持正常的功能，是相当有难度的，不仅药材和配方很是难得，还需要长期地持续不断下药，而宋成业就是整整被人下了几年之久。 “若不是这药到近两日才停，老夫也诊不出来，高啊，实在是高啊，怪不得县主说是疑难病症！”一心沉湎于医术的老大夫感叹道，完全没注意到宋成业那差点要死过去的神情，和齐氏兄弟看向罗氏时那惧怕中带着恶心的眼神。 要怎样恶毒的心思，要多深的怨恨，才能让一个身为妾室的女人，下这样的毒手，“断子绝孙”啊！这样的话，用来诅咒都够厉害的了，可偏有人付诸于行动，在这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特别重视子嗣的时代，绝对相当于挖人家的祖坟了！ 唯一能保持冷静的非元宝莫属，她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请问，可还有诊治的办法？” 老大夫连连摇头，“若是一年半载的还行，这么长的时间，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元宝也不苛责，对这样的结果，她早有思想准备，毕竟，通过她这阵子的调查，已经知道，被罗氏最后害的一个宋成业的子嗣，是在五年之前了。 元宝再让人依次去请院子里旁的大夫，宋成业也没拦着，可见他还存有一丝侥幸。 后来的大夫，不仅对罗氏和宋成业的诊断和第二位相同，还得出了另外一个结论，就是宋成业近来在妾室们身上太过“努力”了，身体状态很是不好，需要保养。 元宝意味深长地看了宋成业一眼，悠悠地说，“父亲并不是个没有自制力的人，能造成这样的后果，估计也是有人在动手脚，至于目的想来就不用我多说了！” 远的不说，就说一个多月前宋成业和罗氏的那场疯狂吧，就算元宝不提醒，宋成业后来也该感到不对了，可是那时，宋成业还不了解罗氏的最终目的，再加上好面子，便自动自发地“忽略”了过去，甚至在听说罗氏因为那次而有了身孕后，心中还很惊喜，觉得即使多付出一些也是值得的。 只可惜，宋成业到现在才明白，罗氏的算计有多么龌龊，她一方面是为了给自己肚子里来历不明的孩子做遮掩，另一方面分明是盼着宋成业早死！ 只要罗氏生下了这个孩子，哪怕是女孩子也能招婿，反正宋新月现在也不能生育了，宋成业又不可能有其他的孩子，再等到宋成业一死，那么整个宋家，绝对会落到罗氏的手里！ 宋成业已说不出话来，元宝先安排大夫们下去斟酌药方，所谓的尽人事知天命，既然知道了宋成业的身体状况，哪怕没用也要做做样子，不是吗？ “舅舅有什么要说的吗？”元宝示意了一下罗氏后，看向了齐思成，既然孩子姓齐了，那么就得问问亲生父亲的意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