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春生发的小脾气，被元宝很轻松地解决掉了，换成倪余泽就不成了！ 有宋成业出面，有能干的下人们在前面支应着，对元宝的婚事，倪余泽一直采取回避的态度，他自打到了京城后，就再没见元宝的面儿，就连元宝去国公府，他也避而不见。 在这种时候，元宝自然不会强求他，说实话，元宝对倪余泽现在的种种表现，已感到很满意了，甚至达到了有所愧疚的程度。 可当听说施远道所谓的“倾宅为聘，以表赤诚”时，倪余泽不知被触动了哪根神经，当即就使人传话，“去告诉他们，既然苏家‘倾宅为聘’，我们余家就‘半府为奁’！” 国公府的下人自然气势不同一般，那管事身强体健声音洪亮，站在县主府的正堂之内将倪余泽话一字不错地喊了出来，然后……众人面面相觑——都没听明白！ “奁，自然是指妆奁了，也是嫁妆的另外一种称呼，”有人凑到施远道面前嘀咕，“可是这‘半副’也太少了一点吧？”满含深意地打量着施远道，顺便又瞟了一眼苏春生，“国公爷是不是……呵呵……对这亲事不太满意啊？”虽然断断续续，却依然将明显含有挑拨之意的话给说完了。 六十四抬嫁妆，也被称为“一副嫁妆”，“半副”自然就是三十二抬了，这对家资堪称富可敌国的余家来说，实在是不多啊！ 嫉妒这种情绪，在任何朝代任何人任何情况下，都可能发生，尤其是元宝和苏春生这次的亲事实在是太高调了，这种试探和不善意很容易产生，再说，这些人可不仅仅是嫉妒这么简单，无论苏家和元宝再怎么光鲜，说到底，他们到目前为止最大的依仗依旧是倪余泽，也难怪这些人在听了这样的话后，会心有所动，意有所指了。 苏春生神情淡然，他很了解元宝和倪余泽之间的感情，更清楚元宝到底有多少身家，就算倪余泽一文钱的嫁妆都不肯给元宝，那元宝的嫁妆也够惊人的了，况且，倪余泽还特地派人将余家的嫁妆当众喊出来，就倪余泽那种人，给少了的话，不用旁人说什么，他自己都丢不起那个面子啊！ 施远道则直言道，“无论多寡，我们苏家娶得都是人，而不是嫁妆！”这话说得相当高妙，尤其是到了后来，当大家真正见识到元宝的嫁妆时，觉得施远道简直有未卜先知之能，可实际上，施远道和苏春生的想法是一样的，他们都很了解元宝的能力和倪余泽的品性。 “那是，那是……”众人赔笑，“郡主只是余家义女，半副妆奁是应该的，也不好越过宋家去，不是吗？”看了一眼强作镇定的宋成业，心中暗暗不齿，就宋家现在这样子，能有多少嫁妆诶，恐怕全部家产加起来也不够凑齐另外半副嫁妆的，也难怪苏家会送来这么多的聘礼了，想来是就靠着这聘礼添嫁妆呢！ 不过，这样一来，宋家多多少少是丢脸的！ 元宝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心中有些不安，“倪余泽是个好面子的，但愿他这次别弄得太过份了，我总觉得这次成亲太过张扬了！” 一个柔静似水的声音响了起来，“表小姐且放宽心，公子自会安排好一切的。”是静宁。 元宝回头去看，并没像以往那样收到静宁无比哀怨的眼神儿，只看到静宁垂下眼眸后，那明净的额头。 现在的静宁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整个人更见安详优雅之姿，她自从前年和倪余泽一道进京后，因一直协助元宝打理国公府中馈，而和元宝多有相处、十分亲密，只是自从这次元宝和苏家传出婚讯之后，她的态度才变得冷淡起来，此时，她的恭顺中带着无声的控诉。 元宝不由在心中暗叹，不管怎么说，自己对倪余泽终究是有所亏欠的，只希望倪余泽能了解自己的想法儿，别让自己背负的情债过于沉重。 只是，元宝的心愿注定是无法实现的，当元宝看到自己的嫁妆单子时，真心给倪余泽跪了！ 正堂中，宋家招待苏家送聘礼诸人的酒宴已开，大家边吃喝，边等着宫中的动静，今日是二礼合一，而这成亲的日子也是要等钦天监送来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慢，难道国公爷在减少康宁郡主嫁妆的基础上，又要在婚期上为难苏家吗？！ 他们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原来，倪余泽真的又进宫了。 县主府，不，现在应该叫郡主府了，就在皇城之内，入宫是非常方便的，今日来看热闹的人中也不乏皇亲国戚，和皇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自然有他们独有的消息途径，所以倪余泽刚一回到国公府，倪余泽觐见皇上所求的事，就已被很多人知晓了，他们的脸色变得十分古怪起来。 这些人不说，苏家人和元宝也就不问，而大家并没等多久，伴着钦天监算出来的成婚日期，一连串的旨意和赏赐也到了，所有的问题都有了明确的答案，却又引起了大家新的好奇心。 成亲六礼，但在五礼“请期”和六礼“迎娶”之间，还有一个环节叫做“铺房”，意思就是在成亲的前一天，由精心选出来的娘家人到婆家去，布置这对新人的婚房。 它虽然在六礼之外，却十分重要，因为所谓的“铺房”就是将新娘的嫁妆也一次性送过去，更有一路展示，出发前、到达后招待人观看的“晒嫁妆”的习俗，民间也把它叫做“发嫁妆”！ 成亲的日子定了，“发嫁妆”的日子自然也就定了下来，那么倪余泽入宫去做什么了呢？他去求皇上，让皇上派了三千御林军和一万禁军帮余家的义女元宝发嫁妆！ 御林军，不用说，那是维护皇宫安全的，可以说是只给皇上一个人用的，一共只有一万，现在直接弄出来三千。 禁军，实际上就是元宝理解的“城防军”，以武治国的本朝并不是只有京城有，而是每个达到一定规模的城镇都有，只不过京城的特别多也不调防罢了，当初元宝为宋成业谋求职务的京西大营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禁军平常驻扎在城池附近，当城中发生大事，衙役们弄不过来时，就会入城维护治安、平乱，虽然他们的地位比不上御林军，可京城的禁军也是皇上直属管辖的，很不一般，再说，一个成亲发嫁妆是什么大事啊？还值当着出一万禁军，说句大不敬的话，这用兵规模都能赶上平定叛乱了！ 此消息一出，整个京城都沸腾了，那真是说什么的都有，自古以来就没有这样的规矩和道理，就算是太子甚至皇上成亲，都没有这样的，她元宝算个什么啊？连个公主都算不上！她凭什么这么张狂？！这位国公爷也真说得出口！ 最让大家惊奇的是，皇上竟然准了！ 元宝从内院中出来了，她得接旨，而且皇上还赏赐了不少东西，是给她添妆的，非常有意思的，皇上不仅自己赏赐了，还代已故的太后赏赐了一些，另外皇后也有赏赐！ 皇后无论是和倪余泽还是元宝，现在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怎么可能给元宝添妆呢？显然这也是皇上的手笔，那么皇上又为什么这么做呢？ 元宝心里七上八下的，好不容易等圣旨和礼单子念完了，连忙起身，重赏颁旨的太监，说实话，她现在是越来越迷糊了，既不明白倪余泽在做什么，也不懂得皇上这是在做什么。 可还没等元宝张口问，就有那城府不够深的人开口了，“晋公公，皇叔怎么会命御林军为康宁郡主发嫁妆呢？” 晋公公不以为忤，就连他现在也依旧处于震惊之中，再说，为了不毁掉皇上的一世英名，有些事也真得说清楚，不然这些皇子皇孙们闹起来，也是挺麻烦的一件事。 “宁南余府，乃皇太妃的娘家，皇上的嫡亲母族，本朝海运当之无愧的翘楚，三代人几十年的积累，富可敌国，亦曾养国多年，现下国公爷以整个余府一半的家财给康宁郡主做陪嫁……”晋公公语速极慢，仿佛就是要让人深深地理解他说出的每一个字，他身为内侍，嗓音尖细嘹亮，说话时不自觉地带出鸣鞭喊朝般的威仪，在大大的正厅内产生了微微的回响，让每一个字，不仅是听在众人的耳朵里，还刻在了脑海中。 “皇上圣明！”晋公公一甩拂尘，朝皇宫方向拱了拱手，“见了国公爷呈上来的康宁郡主的嫁妆单子后，觉得兹事体大，还是谨慎些的好，若有闪失，那可真是麻烦了！”说罢，从身后的小太监手中接过了一本厚厚的册子，当着众人的面交到了元宝手里，“郡主收好，咱家就先告退了。” 送走晋公公，元宝双手微颤地打开这本册子，那重量那厚度，让她的双臂都是一沉，这哪里是什么嫁妆单子，这明明就是一本库存账册，还是用来年终盘点的那种！ 账册由顶级的金粟笺纸装订而成，这种纸是传承了几百年的独家制作秘方，它质地硬密，光亮呈半透明，防蛀抗水，色泽美丽，寿命很长，据说能历经千年犹如新制，翻动时更是哗然有声，处处彰显着这份嫁妆的不同，表达着它传家宝一样的地位。 元宝亲自“发明”的清晰明了的表格，每一大类俱是总分总的入册方式，无法抽页隐藏，每种明细都很仔细，首项品名，次项数量，后面是对物品材质、大小、用料、体积等方面的详细描述，还有产地出处等，就算没有照片，也绝对不会混淆。 墨色油亮光鲜的蝇头小楷，没一丝涂抹痕迹，元宝看着看着，不由脸色苍白，泪水和汗水涔涔而下，旁人或许能从中看到光华万丈，她看到的却是那个独自伫立在海边的身影——如此深情，她到底要如何消受？！ “郡主，这个……”从元宝开始翻动册子，身边就有人围了上来，不过是顾忌着男女大妨，不好太靠近，脖子却不由自主地抻得越来越长。 元宝闭了一下眼睛，将翻腾的情绪好歹压下，合上账册，恭恭敬敬地递到施远道手上，转身回了内院，脚步不可遏制地踉踉跄跄。 苏春生的视线追随着那魂牵梦绕的身影，面上虽然如常，袖子里却是双拳暗暗紧握，他就知道，倪余泽这个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就算离开，也会想方设法在元宝心中留下痕迹，况且，现在倪余泽并未离开，但是，没关系，他相信，他总有法子打败元宝心中的倪余泽。 施远道在接过了嫁妆册子后，却看也不看，随手交给了离他最近的一个人，一派对财帛毫不动心的名士风范，反到是拿到册子的人，激动不已，慌慌张张地翻动起来，随即又被很多好奇的人淹没了身影。 元宝因为身份特殊，她的嫁妆册子注定要有很多份，宫中内务府、京兆尹必备存档，这是国法，如果宁南府台和安平府台想各留存一份，那也无可厚非，毕竟对哪个地区来讲，出了这样的事都是值得炫耀和津津乐道的。 国公府、余家、宋家、苏家都得必备一份，这是家规，此外，为了日常管理方便，元宝手中也该有一份的，这样林林总总十来份算下来，这份嫁妆单子想避人耳目是不可能的，况且，还有发嫁妆那日众目睽睽之下的“晒”，施远道又何必费力不讨好地隐藏呢？不如干脆让这些人看个够。 开始时，拿到单子的人，还会大声地念出来，听到的人则是惊呼和感叹，可渐渐地一群人都变得寂静无声起来——当一种东西产生的震撼过于强大，造成的效果往往就是无声。还有很对人脱离了那个范围，又坐了下来，只是每个人都呆呆的，像是在消化理解着今日的所见所闻。 最先平静下来的，反到是当事者苏春生，余家的富和倪余泽对元宝的情，对倪余泽来说，是无需炫耀的，可偏偏倪余泽就是这样不遗余力地炫耀了出来，那么这其中就必有深意，苏春生抬头，看到的是施远道意味深长的笑容。 “女子的嫁妆啊，但凡讲究些脸面的人家，无论婆家和娘家都不可能动用分毫的，就是出嫁女自愿拿出来添补家用，那也是讳莫如深，不可对人言呐！”施远道的声音极轻，似乎是在感叹，又恍若自语，脸上的笑容却满是揶揄和嘲讽。 苏春生也笑了，边笑边摇头叹息，“国公爷，竟然如此无赖！” 是的，元宝现在已是上了皇家玉牒的出嫁郡主，不管她的嫁妆有多么丰厚，出自哪里，作为娘家的皇家都不可用任何手段夺取，就连觊觎的心思都不该有，不然的话，不仅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还将载入史册，成为皇家的丑闻！ 换言之，余家的财产放在元宝这个出嫁女的嫁妆中，远比留在倪余泽这个余家当家人的手中来得更为安全，让皇室没借口大喇喇地强取豪夺，那么倪余泽又为什么不利用这宝贵的机会，大张旗鼓地转移财产呢？！ “呵呵……”施远道看着苏春生，“你这个管账先生，可是不好当啊！”要管得好，还要用自己的本事顶住各种压力，想当初，这种压力可是连倪余泽都没顶住呢！ “咳咳，”苏春生假咳一声，“好说，好说！”自有一副云淡风轻的从容，看得施远道又好气又好笑，苏春生这个学生虽然在学问上没达到“学富五车、惊才艳艳”的程度，但在人情世故上，却绝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外加苏春生如此风华正茂，前途简直不可限量，对此，施远道骄傲到嫉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人人却都食不知味，当嫁妆册子被宾客们不知传阅了多少遍，窗外的日头已西斜时，施远道笑意盈盈地起身，“我们也该告辞了。”对宋成业拱了拱手，带上被人恋恋不舍地交出来的嫁妆册子，上车离去。 “郡主，用晚膳吧，别看了，静宁姐姐说了，这嫁妆册子还得添补，明日做出来的，才是全的呢！”燕喜拿过元宝已看了一下午的嫁妆册子，示意小丫头将水盆端过来，服侍元宝净手。 是的，今日太后、皇上、皇后御赐的东西，和苏家的聘礼都要添补进去的，元宝看着浸在水盆中的，自己玉白的小手奇怪地问，“你说他怎么能一下子弄出来这么多的东西呢？” 回答元宝的是一个国公府来的管事婆子，说是婆子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她和元宝是熟识的，当年在宁南府的倪家，她是个倪余泽院子里的二等丫头，“表小姐有所不知，这些嫁妆中有很多是当年是余家老夫人给倪大夫人备下的，但夫人顾念着幼妹，也就是皇太妃娘娘，出嫁又很仓促，并没用上多少，后来太妃娘娘根本没用陪嫁，这些东西也就留下了，又经过先皇、太妃娘娘和老爷、夫人、公子这么多年来的添补，怎么可能不多呢？！虽说大户人家都是自打女儿出生起就预备嫁妆的，可也没有咱们余家这么整齐的，这是两代人三个女儿的嫁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