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讥讽地说道:“长璃今日似乎很替他们着想啊。”
公孙长璃道:“替少教主分忧罢了。”
云珠毫不退让地说道:“不交出我女儿,我是不会走的。”
月华冷冷一笑:“你以为你打得过?”
“你们还是走吧!”
不远处,传来了一道沧桑中带着一丝哽咽的声音。
乔薇循声望去,就见一个杵着拐杖的婆婆,双目发红地朝着他们走了过来,确切地说,是朝着云珠走了过来。
她站在云珠的身前,哽咽地看了云珠一眼,转过身对台阶之上的人道:“少教主,这里就交给我吧,我会劝他们走的。”
胤王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拂袖而去。
他一走,公孙长璃也转身离开,紧接着,国师也走了。
大佬们都走了,弟子们也不好留下,统统疏散了,就连鬼姬都晃悠晃悠地去找大圣师了。
月华气得咬牙,这么好一个灭了云珠的机会……竟然就这么黄掉了,这群家伙是傻吗?!
婆婆没理会月华的目光,径自面向云珠,眸光攒动,嘴唇颤抖,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一个字也说也不出来。
相较而言,云珠的神色显得平静多了。
婆婆放下拐杖,躬身,给云珠深深地行了一礼。
云珠的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她已经历了那样的风浪,不是什么人、什么事都能让她失态了。
乔薇与燕飞绝、海十三交换了一个眼神,识趣地退到一旁,将这一片空地留给二人。
乔薇给鬼王也使了个眼色。
鬼王哦(吼)了一声,往云珠的身侧迈了一步。
乔薇扶额,是让走过来,不是让走过去啊!
鬼王拿出了小糖豆,嘎嘣嘎嘣地吃了起来。
婆婆的眼泪都滚出眼眶了,又被这满耳朵嘎嘣嘎嘣的声音生生地逼回去了,就没见过这么能破坏气氛的!
婆婆定了定神,继续哭着望向云珠:“小姐……”
嘎嘣嘎嘣!
“我……”眼泪就要下来了。
嘎嘣嘎嘣!
“……”
哭不出来了。
婆婆面如死灰地看了鬼王一眼。
云珠道:“如果你是来劝我走的,你别白费力气了。”
婆婆叹了口气:“小姐一别多年,可是忘记当年的事了?”
云珠淡漠地说道:“当年有许多事,你说的是哪一件?”
婆婆抬起了眸子道:“那一位。”
云珠沉默了。
乔薇竖起了耳朵。
婆婆语重心长道:“不是我不想让小姐把昭明带回去,可玉棺不能动,玉棺下镇压着什么,小姐比我清楚。等小姐什么时候有能力杀掉那个人了,再来接小小姐回家吧。”
……
云珠最终带着血月弓离开了。
乔薇默默地跟上。
上车后,云珠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
三人隔得不远,云珠与婆婆说了什么,三人全都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燕飞绝与乔薇虽不大懂夜罗话,可不是还有海十三这个语言小天才么?
海十三全给翻译了,于是乔薇知道云珠是圣教的千金了。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马蹄子与车轱辘碾在雪地里的声音,以及隔壁马车上的鬼王嘎嘣嘎嘣吃着糖豆的声音。
乔薇见云珠的脸色白得有些吓人,忙自暖笼中取了一个温热的水囊:“姥姥,喝点水。”
云珠接过了水囊,却并没有喝,只是轻轻地摩挲着瓶口:“你想问什么,问吧。”
乔薇轻叹一声:“我想问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是不是到了我该问的时候,若是我问了,您又说,该我知道的时候我自然就知道了,那我可是会失望的。”
云珠唇角微弯:“生我气了?”
“没有。”乔薇一笑,往云珠的身边靠了靠,挽住云珠的胳膊,“我那是激将法,想激您告诉我来着。”
云珠并不排斥乔薇的亲近:“也是该告诉你了,我与圣教的教主都姓云,你应该是听到了。”
乔薇点点头:“您和圣教的教主是亲戚吗?”
云珠若有所思道:“是,也不是。”
这个,就得从云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说起了。
云珠是圣教的千金,生在圣教,也长在圣教,于她而言,圣教就是她的家,是她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也没想过去离开的地方。
如果不是发生那样的事,她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发生了什么事,姥姥?”
“我五岁那年,随我父亲进山狩猎,意外捡到了一个孩子。”
“不会是云夙吧?”
胤王与三殿下的爹没这么老吧?
“不是云夙,是云清。”
当时云珠还小,与全天下所有心肠软化的小包子一样,看到可怜的人,就会心生怜悯,云珠央求他父亲将他捡了回去,一个流浪儿罢了,圣教不缺这一口吃的。
既然女儿喜欢,那便捡回去吧。
那时的云清还不叫云清,他摔坏了脑子,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更别说出身何处,爹娘可又健在。
他年纪与云珠相仿,机灵又聪明,而云珠没有兄弟姐妹,很容易便与这个捡来的孩子建立了友谊。
这孩子十分懂得讨人欢心,不仅讨了云珠的欢心,就连云珠的父亲也渐渐地对这孩子赞不绝口。
起先,云珠的父亲只拿他当条能哄女儿开心的阿猫阿狗养着,后面慢慢地发现了这孩子的天赋,他不仅将诗词歌赋学了个样样精通,连武艺身手也比圣教的弟子好上太多。
在他十二岁那年,云珠的父亲收了他做义子,并取名云清。
云珠父亲的本意是想让云清做自己女婿的,奈何云珠对他并无男女之情,云珠父亲又实在太喜欢这个孩子,喜欢到既然不能做女婿,便收为义子的地步。
世上的人总有不一样的幸运,却大多拥有一样的不幸,譬如这种来路不明的孩子,十有八九会长成一个白眼狼。
云清可没让这种狗血的套路失望。
云清十七岁那年,圣教发生了一场极大的变故,云珠的父亲练功不慎走火入魔,屠杀了数百名圣教弟子,圣教血流成河,诸位尊主与护法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将云珠的父亲擒住。
云珠的父亲彻底失了理智,不能继任教主之位,这时,就该云珠挺身而出,自父亲手中接管整个圣教了。
可偏偏这时,发生了另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云珠将父亲放跑了,不仅如此,为助父亲潜逃,云珠还与圣教的弟子厮杀了起来。
这一场厮杀,又是数百人的伤亡。
这一次的伤亡过后,圣教再无父女二人的容身之处了。
云珠的父亲最终被制服了,可制服的代价是惨重的,几位尊主全都丧了命,云清虽是保住一条命,却受了十分严重的内伤,一身武艺全废。
最后的最后,云清众望所归,坐上了教主之位。
云珠被放逐了。
本是要处死她,是云清顾念兄妹情分,让她独自一人离开圣教了。
她离开圣教时,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把血月弓。
那时,她也不过是个十五六的姑娘,突逢这样的变故,说不害怕是假的,她也会躲在无人的地方抱头大哭,只是以她一己之力,要与整个圣教抗衡也是断没可能的。
她放弃了。
她想着,就安安稳稳地走完下半辈子算了,可谁料还是没能逃开圣教的魔掌。
若说失去父亲与圣教,没让她坚强起来,那么失去女儿,就让她彻底地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乔薇心疼地抱紧了云珠的胳膊。
云珠麻木地说道:“云清,就是云夙的父亲,云清已经死了,云夙继承了教主之位。”
云珠一辈子都在极力与圣教撇清关系,而一次下山历练的云夙,却阴差阳错地看上了昭明。
这到底是怎样一段孽缘?
乔薇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云珠看着比自己还难过的乔薇,牵了牵唇角:“你不用安慰我,我已经不难过了。”
最难过的时候,都熬过去了。
当她一个人坐在沙漠里,哭得像个孩子时,古乾将她带了回去。
她以为这个男人会是她这辈子的依靠,可最后……却不过是把她推向了更深的地狱而已。
她已经从地狱里爬了上来,再没什么能让她难过了。
乔薇果断不敢再往下问了,再戳姥姥心窝子,她都要恨死自己了,她赶忙岔开了话题:“对了姥姥,那个被镇压在银湖岛的高手是谁?”
云珠沉默了半晌,眸子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感伤:“我父亲。”
可他已经不是一个父亲了,他把自己……炼成鬼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