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承望看着自己这个弟弟突然长叹一声,随后起身,走出这藤架之下,站到外头仰望天空。
楚承望想了想,陪着突然安静下来的人,一起并肩站立在了庭院中。
“婷葳的事情都收拾好了?”
“她那间屋子空了也封了,只要荆王不再派人来,那屋子就可以从此搁置了,”阿阮进得屋来,正好接过骆成威迎面抛来的一幅画,“这是什么?”
“烦你去叫人将这幅画送到荆王府上。婷葳睡在哪儿,我去看看她。”
阿阮在他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瞬间伸出手臂挡住了他的去路,骆成威想像往常一样拂开竟没能拂动,他再将手搭上阿阮细瘦的胳膊,才发现她用了内力。
阿阮说,“如果你去拜了她,说不定她会从土里跳出来找你。”
“她如果真能跳出来,第一个想见的人应该是楚敬乾。”骆成威一句玩笑话没能松解气氛,阿阮索性将脸正过来对着他道,“二少,你有时候随性而为,好歹还能兜回去,可是如今到了京城,我不得不劝你两句。”
骆成威倚着门框,“洗耳恭听。”
“你真的以为你还是三年前那个人畜无害的萧景烟么?”阿阮第一句话就让他黑了脸,但她没有停止。
“你把你的手伸出来,看看上面是不是沾满了鲜血?你早不是无辜的了,既然狠了,就该一狠到底,一边捅人家刀子一边跟人说对不起又有什么意义?做了就是做了,做了就别回头!虚伪只是场面功夫,对于撕破了脸的人就没有必要了!”
阿阮将话说完,把画卷抖开,是她在书房里见过的绿衣美人。她将这幅画伸到骆成威面前,“倘若她泉下有知,只怕魂魄会附在画上来找你!”
“所以才将画送给楚敬乾啊,”骆成威的笑极缓慢极缓慢地张开,“我不会回头的,我也明白,当年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我就回不了头了。”
阿阮的语气也缓和下来,还想说些什么,看了一眼骆成威的脸色,终究没开口。然而骆成威依旧一步跨出屋子往外走去,阿阮叫他,“你又要做什么?”
“我答应了他,去婷葳坟前替他上柱香。”
阿阮抓着画卷的手紧了紧,本是紧绷的身躯过了一刻又兀自颓唐下来,最终叹了一句,“我这又是何必。”
相处这几年,早就知道他固执得很,不听劝。
骆成威的马车出了城郊,停在一座小山坡前。他用玳瑁扇撩开车帘,身形静止在马车上一刻,确认周围没有危险的气息,这才跳下了地。
马车夫问道,“二少,要不要小的在这里等你?”
骆成威和他再次确认了地点后方回他,“不用,你去吧。”
太阳越来越大,骆成威走至半山腰,踏进一片阴凉的地方,背后的衣衫微微浸了汗。依照马车夫所说,婷葳就睡在这片密林之后。
骆成威拿脚踩了踩地面,落叶厚厚堆积了一层,无论哪个方向都没有人常年活动的痕迹,这地方平常应该少有人走。他点点头,从岩石上起身,继续往前。
再走一段,头顶的绿色变得稀少,有阳光疏落洒下,星星点点地映着这一小块空地上唯一一座隆起的土丘。
婷葳生前没有脱离奴籍,按照琅华王朝的规定,死后不得有碑。如果颇得主人恩宠,那再另说。而这里除了土丘,什么都没有。
骆成威走到土丘前面,拣了一块略干净的石头坐下,顺手抓了两把土往土丘上盖,“我知道你肯定不想见到我,不过现在账都两清了,我们之间没有了利益牵扯,见一见也是可以的。”
他添了土后又拍了拍,“你也应该不至于那么小气。更何况,他曾拜托我来替他向你上柱香。”
随着太阳的升高,光线越来越明亮,映得这片树林深绿浅绿交织成网,偶有鸟儿振动翅膀的声音传来,四下静谧中,有一个人低低在说着话,如果不靠近,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等闲人士若看见了,只怕还会犹豫要不要请大夫。
因为那块地方只有他一个人,面前一堆土而已。
“我没打算把你睡的地方弄得太张扬,所以没带香烛冥纸,自然也没去搞柱香来祭你,你得忍忍。我在这里洒两把土给你,权当他祭过你了。
“我本来没想杀你的,但你太蠢了。你看看你,只要事情和他有关,你就什么都不顾了。
“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为他。你看,他连你死在哪儿都不知道,仅让我代为祭拜而已。
“我以前小的时候,听老乞丐们说,天上的神明之所以对众生都能不偏不倚,大慈大悲,是因为他们没有人的感情,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们人不一样,我们有七情六欲,情感和欲望一旦纠缠在一起,就会衍生出种种自作孽的悲剧。
“所以有时候,用情至深是一种罪。特别是对于身份特殊的人而言,没有感情,是件好事。”
骆成威说完,感觉压在心上的大石头消失了,整个人轻松不少。
他站起身来,再往土丘上盖一抔土,“这次是我祭你,好好睡吧,以后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你。你也别来找我,不然会很辛苦,因为想来找我的人太多了,你得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