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过来……”这一句话说出口,依稀能听到当年属于萧景烟的声音,叫她怀疑此刻是不是有人将时光倒流回了三年前。
青衣男子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的脸比自己走时消瘦不少,原来觉得高大不可亲近的身影,也会有朝自己弯下腰来的那一天。
楚敬乾的手慢慢朝他举起,伸出,最后覆盖在他脸上。
银质面具被掀掉的那一刻,不知哪里传来冰凉触感。
二少的短匕原先绑在胳膊上,现在被抽出,抵在了荆王殿下的脖子上。楚敬乾只是愣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靠近,“你恨我。”
有浅浅血痕露出来,二少的几根手指指尖泛白,“不要再靠近我。”
这一句声音嘶哑,叫他轻易找回理智,暗中运气往后再退三步,抵住了墙壁。如果他再过来,自己保不齐真的会动手。
楚敬乾已经猜中了,但自己就是不想把面具揭掉。
我不想把那个伤痕累累的自己暴露在你面前,我始终觉得我应该是风风光光地归来,不眨眼地手刃仇敌,把所有曾经欺负过我,看不起我的人都送去地狱,我应该是这样回来。而不是被你兄长和仇人下在棋盘里成为一颗别动的棋子。只能在小心翼翼自保之后拖别人下水。
可是我忘了,我终究是人,不是神。在命运这盘棋里,谁都是棋子。
有泪从面具里流出,这一天流的眼泪实在太多,多得让萧景烟觉得自己苦心经营起来的二少形象就在此毁于一旦。
必须找点什么转移他的注意力,做些什么举动或者说些什么话,比如……这一屋子风车他折了多久——
“你离开以后,我到处找你,可是没有关于你的一丁点消息回报上来。你走时什么都没带走,我看见你放在窗边的风车,是我送你的。我就每天都买一只回来,再后来,我就学会折了。”
他的手轻轻揭掉二少的面具,看到了一张没有易过容的脸。记忆中本就不算美丽的女子脸庞此刻还添了一道狰狞的伤疤,除了那双眼,真的再无其他可以让人有好感了。
然而楚敬乾没有嫌弃她肆意横流的泪水,手指在那道伤疤上来回抚着,最后沿着她脸颊滑到下巴,并轻轻将她下巴抬了起来。
“楚敬乾以前,确实是个混蛋。”
他的吻轻柔落下,只一瞬,一记耳光终结了一切。
萧景烟看着他,用胳膊撑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何要挥出这一耳光,而在动了手之后,神智终于清楚起来,她明白,她要活命,必须演戏,必须抓好眼前这个人。
“你哥哥要杀我,对么?”拼命找回的理智使二少蹙眉看着眼前的人,他看见楚敬乾眼中有一种东西发了芽。
他说,“还好,阿烟,还好你还能恨着我。”
楚敬乾的意思是,萧景烟到底没能忘掉他。
可是萧景烟清楚地看见,就从这一刻起,她和他之间,划出了一道巨大的鸿沟,他在拼命找回以前的萧景烟,而她在拼命配合假装自己还是原来的萧景烟。
不能告诉他的话是——他们回不去。
出嫁时的满府海棠,与自己夫君的相敬如宾,红衣美人的明艳张扬,身为王妃却不得不忍气吞声,直到最后含泪饮下毒茶汤——他都眼睁睁看着呢,怎么还好意思说,她还能恨着他呢?
不是恨,也无关爱,只是你没那么重要了,只是必要时我也很想叫你挣扎挣扎体验一下濒死时是什么感觉。
眼泪逐渐干涸,脸上的泪痕有人用帕子轻轻擦拭。萧景烟看着楚敬乾小心翼翼对待的神态,好像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可惜,太迟了。
“你会让你哥哥杀了我么?”
这样的声音是二少发出来的,是那个重生归来的骆成威才会说出口的。你不要怪我,为了姐姐,我什么都可以做。
我会在你心里种下希望,然后让它长大,就如同当年你对萧景烟一样,等它的根深深扎满你整颗心,再将它连根拔起全数摧毁。
唯有如此,我们之间,才算是扯平了。
“皇兄自幼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母妃被皇后害死时他才四岁多,又是被皇后夺去抚养,而我则被送去了关外,”楚敬乾擦干净她的脸,放在一边的银色面具被他和帕子一起要收走,“我会把扶青带上,刚好他也不喜欢京城,我们可以一起上路,我让他帮你把这道疤去掉。”
说着说着,他又将手抚上她面颊,“你以前,很爱笑的。”
萧景烟的嘴角微微上扬,努力使眼睛变弯直到完全眯起来,然后再把笑容弧度扩大。这个动作在她成为二少的时候,对着铜镜练习了无数遍,炉火纯青,真假难辨。
她自信毫无破绽,迎面而来是他宽厚胸膛,久违的气味排山倒海地扑来,三年前求而不得,三年后弃如敝履。
命运啊。
她这次是真笑了,冷笑。
“我要继续以君逸山庄二少爷的身份和你一起去苍州。”男子的怀抱温暖厚实,可惜的是她不再是毫无防御的萧景烟,现在的她,只看楚敬乾对她有没有用,她该怎么用。
背部被他用手掌轻拍了两下,“好。”
“除了你,你哥哥不会知道这件事,谁都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