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咳嗽两声,那双勾人的凤眸难得地不对着人而是对着红灯笼,洛靖阳看着他的举动,心下了然,自己说了一句,“没有琴师了。”
说完,气定神闲将皇帝丢开在一旁,自己往鸣凤台中央走去。
身后男人咬牙隐忍的声音比平时好听,“洛靖阳你故意的。”
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背后,仿佛一团燃烧着的火焰。她想起某些经历,脚步有一瞬的迟滞,而后才若无其事地继续她的路。
她站的位置,是三年前国宴上献舞的位置。
“你要做什么?”这个女人,轻易就将他的软肋牢牢掌握住了。也是三年前,他默许了卫常仁提议将皇后送去忽泽和亲的奏疏。
他应当是要愧疚的,看着她起舞。
三年后的人还是这个人,过于瘦弱的身材,触目惊心的伤疤,无一不在提醒他曾经犯下的罪。
她的舞姿也还是很美,甚至因为身体的原因更加轻盈,没有了那个因琴音相识的妹妹的伴奏,她仍然记下了节拍。
“你是……为了给朕看,还是,为了悼念萧景烟?”他艰难开口。
“看来你没告诉你弟弟。”
“告诉他什么?”
“当年,是阿烟代我去和亲的,”洛靖阳的舞停留在最后一个动作上,姿势优美仿佛一朵盛放到极致的山茶,随时有整朵凋零的危险,“当年遭遇沙尘暴和劫亲,最后死在了悬崖下的人,是你弟弟的王妃。你冷眼看你弟弟找了一年,无功而返——”
“够了!”楚承望的手眼看着就要掐到她脖子,却在碰到伤疤的那一刻退了回去。
洛靖阳看着他,看着这个九五之尊将身子背转过去,他不敢面对这些,尽管他才是那个生杀予夺之人。她于是转到他面前。
“你笑什么?”
洛靖阳的目光一如头顶高悬的明月,轻易照亮他内心最不愿承认的地方,“你不懂爱,也不会爱。”
“放肆!”他一把抓过那纤弱的身影,即使他再怎么伤害她,那双眸子也依旧泛着清冷倔强的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自己,他是一个不配得到爱的人。
可是他也真的很想体会一下,人们所说的,“很温暖”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为什么他从来都只觉得人世间只有冷这一种感觉?
父皇母妃是冷的,手足兄弟是冷的,周遭一切都是冷的。他只能拼命从别的地方抓点什么到自己这边来,他必须要抓住一点什么,哪怕被抓住的人不愿意,哪怕双方都要因此一直痛苦下去。他不愿放手,不能放手。一旦放了,他会觉得空。
“朕不会放你走的,洛靖阳,你死了这条心吧,”混乱过后,他依然笑得出来,这就是他的本事,即使内里碎得再彻底,他也能让自己看起来完好无损,“你在为你父亲报仇的时候,就没有伤害过人?”
洛靖阳刹那间苍白下去的脸色叫他瞧在眼里,全身妖气终于得以翻涌泛滥,那双凤眸里的神采一点一点回来,“其实我们都一样,没有谁无辜。”
他的唇的温度比她高出太多,在她的唇上脸上辗转摩挲渐次深入,像甩不掉的幽灵,“你伤害了谁呢?比如,一直叫你姐姐的萧景烟?”
嘴里尝到咸味,脸上皮肤触到湿意,楚承望叹息一声,这个女人,还是比他弱太多了。
西南苍州的夜晚比白天冷得多,有时会有雨落下来。
二少坐着的马车上挂着一对明角灯,车夫在夜幕里减缓了速度。琼玉的眼一直望着帘外,这里的一山一水,都是刻进她骨头里的难忘记忆。
另一旁阿阮双臂抱胸,歪着头睡着了。
骆成威将自己的脸埋进衣襟里,问自己,如果这个躯体本身的主人没有在她十五岁那年死去,那她的人生轨迹,会不会不一样?
听丐帮里的老乞丐说,当年就是在西南苍州的城郊,一个跑光了人的小村庄里,乞丐们翻找食物时,捡到了襁褓里的萧景烟。
当时的她躺在一个女子的身体上方,女人已经死去多时了,而萧景烟的哭声也很微弱。乞丐之中有一位老者动了恻隐之心,抱起她,朝那女子鞠了三个躬,就带着萧景烟走了。
包着她的襁褓里还塞了一块破布条,上面用血写了一个字,可能是因为临死前才写就的,没有什么力气,连不成一个完整的字,倒像是符文的样子了。
于是乞丐们也不纠结这个了,在丐帮虽然比街头上的乞丐好一点,实际上没有一定身份地位,生活一样艰辛。
他们把这个破布条绑在了女婴的手腕上,直到她长大,直到她冻死在隆冬,直到二十一世纪的自己因为一场车祸穿越到这个陌生的王朝。
自己的名字叫萧雨,但丐帮上下都管她叫——破布条儿。
如果这个身躯装着的灵魂,不是她萧雨,而是原本的萧景烟,她应该能比自己适应得更好吧?她毕竟在这个王朝生活了十五年,受过的白眼冷遇,应该比萧雨多得多。
乞丐们说她以前挺机灵的。可惜一个将军小姐,到底没能挺过宿命,让她李代桃僵了。
如果换做是她,不至于被说成不懂礼数,不至于被说成没大没小,不至于被说成下贱骨头。也不至于,连带着让老父萧世程还在为出嫁的女儿担忧。
想到这儿,骆成威本是捏着扇骨的手微微地抖,一只纤纤素手就在此时伸过来。
郭琼玉的眉眼生得媚,每逢笑起来,不管她是什么意思,有着怎样的意味,都会给人一种荡漾着艳的感觉,叫男人看了,很容易就把持不住。
可是骆成威看懂了,她笑容里此刻绽放的是暖,虽然与姐姐的清冷完全不同,但表达了同一种意思。
她是真心希望他好。
“不要急,真相终会水落石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