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泪从她紧闭的眼里流出,“这个名字,我很久很久,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过了。”
山坡上两个人交谈的声音听不真切,但光是相拥的模样就已太过碍眼,站在树林中的人身形僵了僵,最终还是选择无声无息远离了这片地方。
东方微微发白的时候,苏舞阳从行宫外推门进来,一室寂静。她的神情未有一丝改变,只将腰板挺得更直,高昂着头颅踏入内室,像在奔赴刑场。
“朕的妻子,半夜跑出去私会野男人?”
苏舞阳顺从地弯下膝盖跪在地上,“臣妾参见皇上。”
右边脸颊传来痛感,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左边脸颊再来了一下。楚承望犹嫌不足,再往前一步掐住她下巴,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
他想象中的羞愤,气恼,仇恨,慌乱,都没有从苏舞阳眼中瞧见。
她的眸中,平静一片。
她在漠视自己。
楚承望回想起昨夜月光下面对那个男人时那么温柔动人的她,再看看此刻她的模样,心中那口气始终咽不下,“这四年,朕对你不好么?”
“臣妾能有今日,全凭皇上赐予。”从销骨香到枯春,这男人用在自己身上的毒药,无论哪一样,原料都是名贵至极的。
楚承望冷笑一声,“好一张利嘴。”他手往上移,掐住她的嘴巴,“阳儿,告诉朕,你为什么会认识严铭?只凭你的容貌去勾引吗?”
“皇上,您能瞧上的人,是这么肤浅的人吗?”即使是跪在地上,苏舞阳都能让人觉得她那一身骨头从未向谁软过。楚承望看着她,手中力道越来越大,掐到苏舞阳觉得自己的脸已经废了的程度的时候,他忽然往旁边用力一甩。
可惜一个柔弱的美人,险些撞上桌脚,将脸毁了。
苏舞阳撑在地上的手,十个指尖发白,“皇上,您忘了,暗门的事情,臣妾知道的,比您多。”
楚承望蹲下身子,“朕怎么会忘呢?”他那素来妖娆的笑容里此刻充满了血腥味,“朕不好为难于你,只好去为难他了。”
苏舞阳挣扎着想要起身,被楚承望一掌拍下,然而她的声音依然像条锁链一样,将楚承望往外走的脚步死死捆住,“皇上,如今朝中缺人,您断不会为难他的,对么?”
“苏舞阳,你为了萧景烟,我能忍,可你如今却为了一个男人,向朕开口?!你的身子是朕的,你的人是朕的,你整条命都是朕的!这辈子你都别想从朕身边逃开!”
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又来了,仿佛回到看着母妃被人拖入冷宫的时候,被人逼着向皇后叫母后的时候,以往被要挟着做选择的无数种时刻,全部在此时一拥而上。楚承望等了又等,等了又等,他在期盼着这股绝望感能从身体里自行离去。
可其实它从未远离,一直潜伏在心底深处,时不时就要跑出来作孽。
以往楚承望毫无办法,现在他有了发泄的渠道。眼前这个女人,他要拴住她一辈子。
“苏舞阳,”楚承望越气,越是微笑,“朕不接受任何威胁。朕宁愿折损一员可能的大将,都不愿受人威胁,尤其是来自女人的威胁,你的威胁。”
苏舞阳知道他是真的会下手,于是在那个穿着常服的人要跨出宫门时,扶住桌腿勉强站起来,口中道,“他是我的未婚夫,曾经的。”
楚承望回眸一笑。他的整个人都浸在清早透亮的光线中,本是沐浴着一身暖阳,却有冷厉阴狠的光闪烁其中,“苏舞阳,你果然好本事。”
朝阳完全升起来的时候,楚承望笑得一脸灿烂,从行宫中走出来。随身侍卫跟上,没有人敢回头朝行宫内望上一眼。
沅沅拿过干净白布,将奄奄一息的苏舞阳从水中强行拖出来。她浑身青紫,一头乌发散开在水面,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沅沅一触到她手臂,喊了一句“好烫”,随即眼泪就下来了。
苏舞阳的意识在此时还是清醒的,她想对沅沅说她没事,可是这具身体不听话。等完全离开那湿漉漉的环境,她的意识随着沉重起来的身体,一起下坠到深渊中去。
于皇宫出发前往兰台的那一日,她从轿中往外无意一瞥,对上一双似曾相识的眼。他的手向自己挥动,掌中还握着一枚小巧的平安扣,与自己贴身戴着的那枚一模一样。
冷月凄风,别后数年再次相见,他未娶,她已嫁。
“那日是你从暗门手中救了阿烟?”
“是。她是你的人?”
“不仅仅是她。”
“所以……你这是,要为你父亲报仇?”
根本无需多言,他们从襁褓中就互相认识了,他懂得,他都懂得。平城大火之后,他活着,他还活着。
太好了。
睡梦中那股凉意渐渐消失不见,一股温暖的感觉从内至外包裹住她。即使此生只能与他遥遥相望,她也满足了。哪怕面对着楚承望这个把她按在浴桶里洗了一遍又一遍的疯子,她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