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皑皑,泛起温柔孤清的光华,反射到凤摄脸上,更衬得他一尘不染。
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是这副打扮,拿当年的话来说,出宫若惹了不该惹得人,穿这衣服跑的快。
当然跑的快,若穿着太子宫服逃跑,那第一个死的肯定是太子。
凤摄隔着风雪看着凤弥炎缓缓走近,扬起笑。
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白雪压枝,树枝受不住雪的重量系数洒落在地。
待凤弥炎走近,凤摄冲他扬起一抹灿烂的笑。
“你终于来了。”
“你在等我?”凤弥炎站在停在他三步之遥,站定,冷眼盯着他。
凤摄摇头,“没在等你。”
“那你在等死了?”凤弥炎勾起笑,只是,那笑比这天气还冷。
凤摄又摇头回头指着太液池:“我在等太液池里的花开。”
这一声回答,让凤弥炎微微皱眉:“凤摄,你到底想干什么?这天下已经不是你的了。”
凤摄已是末路帝王。卫僚根基还未稳定,为了稳妥期间,他未称帝,只是暂时将凤摄拘禁于此。
那边凤摄没有回答,像是无意识般说道:“即使不是我的,为何不是你来拿玉玺?”
听见凤摄如此说,眼底那团跳跃的火苗烧的更旺:“你说为什么?我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要这皇位,但,你万般不该杀了皇祖母和尉迟。所以说,直到今天,是你作茧自缚!输了这江山。”
凤摄猛然回头,目光落到凤弥炎身上,眼中有不解,有疑惑,但转念一想,算了,他手里的人命多得连他自己都记不得了,哪里还需要计较多一条或少一条。
“那你杀了我吧!”凤摄很是诚恳道。
“杀你?不,我不会杀你,我答应了皇祖母会留你性命!”凤弥炎相当惋惜,心中没由来的一阵快意,想必,此时凤摄已经生不如死。
沉默间,凤摄身子忽然向前一倾,喷出一口血。
火红的鲜血衬着洁白无瑕的白雪,真是绝世无双的艳丽。
“你——”凤弥炎一句话梗在喉咙,眉间露出少许复杂。
看见旁边朗宁眼中的懊悔,凤摄笑的邪妄。
“十三,我永远都不输。。。永远都不会。”
话音刚落,又是一口血。
凤弥炎瞧出,那血隐隐透着黑。
“你预先服毒?”凤弥炎嗓音有些惊讶。
陡然想起,皇家贵族每个人牙齿里都藏着毒药,以防不堪受辱。
凤摄笑了,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只匕首,直冲冲朝凤弥炎胸口刺过去。
凤弥炎惊愕的瞪大眼,刚要闪躲。
一旁负责看护的朗宁亦是毫不犹豫拔出弓箭,搭弓。
搜!一箭过去,箭身已经钉进凤摄胸口,分毫不差。
“十三王爷,您没事吧!”朗宁上前关切道。
匕首落地,埋入雪中。
凤弥炎抬手,制止朗宁。
“你到现在还死心不改?”
凤摄没有说话。身子有些不支的靠在太液池栏杆上。喘息间,他快速握住那留在体外的箭柄,寒光一闪,狠戾而决绝的拔出箭,顿时,鲜血如喷泉似地在他胸口烙下一片血花,可他脸上没有丝毫痛苦,清澈的太液池,落下一缕鲜红,那颜色慢慢沉淀、然后慢慢扩撒,直到消失不见。
对于凤摄这一举动,仿佛都在凤弥炎意料之中。
他的骄傲使他不允许任何人左右他的去留。
他的命运,无论如何都只会在他自己掌心掌握。
凤摄捂着胸口,脚步颤颤巍巍走向凤弥炎,而凤弥炎亦是冷冷盯着凤摄的一举一动,眼底的没有一丝起伏。
他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吗?
鲜血滴落,积雪预热,瞬间融化。
凤弥炎站的笔直,积雪落了一肩膀,他没有伸手佛落,只是看着凤摄缓步走来。
走到凤弥炎身边时,凤摄脚步一顿,随即与他擦肩而过。
胸口的血液顺着手指落下,洒出一路让人触目惊心的鲜艳。
忽然,他脚步踉跄一下,跌倒,爬起来继续走。
此时的凤摄仿佛回到呀呀学步时期。
他到底要去哪里?
如此坚忍不拔,最终的目的地却是那棵榕树下。
巨大的榕树,要四五个人手拉手才能抱的过来,远处看,像极了一把伞,一把绿油油的大伞。
现在,那把大伞下面不知被谁预先放了一口棺材。
凤摄走到跟前已经虚弱到极致,沾满鲜血的手紧紧扣住棺材边缘,细细喘气,转头看了看跟在他身后的凤弥炎,满心凄凉,难以言喻。这榕树,曾经是属于他们两个的乐土,如今却是他自己的葬身之处,想到这,不由得扬起一抹讽刺的笑。
不觉眯起了眼。望着风雪中渐渐模糊的影子,他知道,他的大限即将到来。
四周已经有人闻讯赶来,凤弥炎越过风雪,瞧见凤摄眼底的倔强,他朝后面人一挥手:“都退下!”
这是他给他最后的尊严。
那些士兵虽是卫僚的人,但凤弥炎这一声“退下”满含威严,众人立即退下去。
一时间,整个皇宫好像只剩下他和凤摄。
风雪肆意飘扬,凤摄抬手擦掉嘴边的血渍,缓缓躺进棺材里。
“十三,你我兄弟一场,帮我盖棺怎么样?”
凤弥炎没有说话,却慢慢走近。
做这个棺材的人还是很细心的,棺材底下铺了一层厚厚的毯子,人睡上去,就好像躺在草地上。
凤摄闭着眼,嘴角带笑,伸手拍拍棺材,示意凤弥炎动作快点。
这次,凤弥炎倒是很听话,也不看他,抬手,掌心运功,将那沉重的棺盖一寸一寸合上。
棺材是上好沉香木,两侧密密麻麻雕刻着流云。
那流云水一般从他眼底滑过。
往事种种如同流云,转瞬即逝。
忽然,一只沾着血的手撑住棺盖上,凤弥炎停住。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尉迟不是我杀的。”凤摄躺在棺材里脆弱说了一声。
这事一直堵得胸口喘不过气来,虽然他手上也不差这一条人命,但现在,他没那个心情,也没那个度量替他人背黑锅。
手一顿,凤弥炎停住动作。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盖上吧!”凤摄缓缓闭上眼。
凤摄凤弥炎,老六,十三,他们两人的纠葛,已经不是区区一个爱恨能够说的清了,数十年的兄弟情义如今换来的全是恨。
不知何时起,他们已然成为彼此心口的刺,如今,这根刺就要拔了,只需这副棺盖合上,凤弥炎和凤摄的恩怨便会消散。。。
凤弥炎深吸一口凉气,空气里连带的雪花梗在喉咙,有些呛人。
当棺盖还差一寸,只差这一寸的时候,凤摄听见外面有人来报:“王爷,郡主吐血了,您快去瞧瞧!”
听闻那一声过后,那本该合上的棺盖停滞在原地,徒留一寸光亮。
随后,他听见那熟悉到心颤的脚步渐渐远离。
原本十三盖上棺材,这事也算是圆满的。
可在这紧要关头,他走了。。。他居然丢下他走了。
躺在棺材里的凤摄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他该埋怨十三做事要有始有终吗?
外面有雪透过那一寸缝隙漏进来,落在脸上冰冷一片。
不一会,雪化成水,沿着眼角滑下去,埋入发间。
泪,他居然流泪了。。。
弥留之际,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实在可怜。
从前他不承认,可现在他却不得不承认?
也容不得他不去承认。
有的人毕生努力追求的正是另一些人与生俱来的,但生命即将完结的时候,有的人得到了他们毕生追求的,有的人却失去了他们与生俱来的。
他,怕是早已失去。。那与生俱来的吧!
死亡的脚步仿佛很慢很慢,慢到躺在棺材里的凤摄有些不耐烦。
最后一次睁眼,凤摄紧紧盯着头顶光亮,口中血腥味更重。
“后悔吗?”上头传来一声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嗓音。
是他?
隔着那条光亮,凤摄瞧见卫僚正俯首看自己。
他的眼神是那样的高高在上,那样的轻蔑。
那一口血生生呛在喉咙,痛苦至极,而他却再也没力气说话。
棺材隐隐震动,啪!最后那点光泯灭不见。
凤摄再也想不到,那最后一寸,竟是卫僚帮他盖上的。
卫僚好像还对他说了一句话,他说什么了?
凤摄疑惑不解。
算了,管不了了。。。他都是要死的人了。
后悔吗?灵魂抽离之际,凤摄这样问自己。
他不后悔。
就算是死,他也要成为凤弥炎一生的遗憾。
十三,记得我吧。恨我一日,便记我一日。最好。。。这恨,永不泯灭。
临死之前,他还想着要毁灭,如此强烈的情感,谁敢说那不是爱?
最后一句话已经深埋心中许久。
——十三,太液池的荷花开花时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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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太液池畔,积雪融化后,居然有一只匕首躺在冰雪里。
寒光隐现,但这只匕首仿佛不甘被风雪埋没,拼命的闪出耀眼的光。
负责巡逻太液池的守卫军路过此地,被地上的东西吸引了。
那个士兵弯下腰,捡起那躺在雪水里的匕首“嘿,这是谁的?怎么还没开刃呢。”
“这好像是好东西。要是开了刃一定锋利无比。”旁边有人提醒。
一听是好东西,那人连忙将那未开刃的雕龙匕首收进怀里,露出喜滋滋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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