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明猝死街头的消息一经传开,当下掀起一阵不小的波浪。
那日,冰雪融化,天气早已恢复常态,卫僚跨进门槛,便瞧见凤弥炎站在一棵海棠树下沉思。
“十三王爷。”卫僚上前,却在走到跟前时,凤弥炎转身定定的看着他。
“三日之后,我便会离开,永远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回来!”不等卫僚开口,凤弥炎已经说出目的。
卫僚哽住,思索半晌,微微垂头:“卫僚这次来并不是想说这个,大理寺的张子明猝死,我想王爷已经知晓了吧!”
凤弥炎点头,悄悄转头看身后那间屋子。
“小贤王想跟我说什么?”
“我的部下朗宁已经辞官,去伤怀村等张大人去了。”卫僚轻轻说了这句。
“恩!”
“我想借王爷之力封锁这个消息,我怕朗宁知道会受不了!”卫僚说完,脸色已经不复平静,隐隐间透着遗憾。
“这是自然。也请小贤王封锁消息,别让傅薇知道!”
房间里,一只小锅子上炖着什么,冉冉飘着热气,天冬一进房间,便闻见那股子诱人的奶香味,使劲的嗅着鼻子:“傅薇,你煮的什么?”
“奶茶。”傅薇转动着手里的小铁勺,慢慢在锅里转圈,一圈一圈,转着转着,一滴泪猝不及防的落入冒着热气的锅子里。
凤弥炎推开门便瞧见傅薇一人坐在小炉子旁,那锅里煮的东西早已经熬干了,她还没有停手的意思。
脸上挂着泪,啪嗒掉入那锅子里,哧啦一声,被火烤干。
凤弥炎张了张唇,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他怎么忘记了,傅薇手里还有一帮潜伏在暗处的五百暗卫,张子明猝死这事怎么可能瞒的住。
叹口气,上前拥住她的肩膀,拍着她的背。
也是在那一刻,她哭了,哭的很大声的那种。
“昨晚上还惦记他会送我什么。。。也总想狠狠敲他一笔,可他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我以前那么欺负他。。。。可惜。。以后都欺负不到了。”
凤弥炎只是叹气,没有说话,不是他不想说,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安慰人,他有的,只是一只肩膀供她依靠而已。
傅薇紧紧闭着眼,眼泪立刻从眼皮底下溢出来。
“你说。。死了也要挑个体面地位置,躺在人家门口叫体面吗?”傅薇吃力的弯着唇,看向旁边,仿佛张子明就站在那,将脸埋在毛茸茸的皮氅里,只露双大眼珠子,瞪着她。
“别难过了,我想张子明也不想看见你这么伤心吧!”安慰的一点创意也没有。
傅薇摇了摇头,只是流泪,不说话。
“傅薇,三天以后,我们就离开这,永远离开!”凤弥炎不忍她这么悲伤,连忙换了一个话题。
原本说月底成亲,却被张子明这事一闹,早已没那个心情,只盼哪天有空,再来圆这个梦吧!
哭了一天,到了晚上实在没力气了,傅薇这才虚脱了似地从凤弥炎怀里探出头。
“卫僚这人太不简单,皇叔一定要小心。”哭了这么长时间,她总算说了句正经人话。
“他是不简单,但想坐稳这江山还不够分量。”那边,凤弥炎自信满满。
“皇叔,如果我们现在走,你说卫僚会不会为难我们。”
凤弥炎弹开衣服上残留的泪,摇头:“不怕,现在卫僚根基不稳,他若杀我,定然落下一个千古骂名,就算他日登上皇位,也会留下把柄,卫僚心思缜密,不会这么做的。”
她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次日,傅薇趁着出门买东西的借口,偷偷去了贤王府,找卫僚谈判。
烈日当头,傅薇热得直吐舌头。
却见卫僚踩着优雅的步调出现在眼前,连忙收起刚才不堪的一面,换上自以为仪态万千的从容,对卫僚甜甜一笑。
“卫僚,好久不见,都有点想你。”傅薇开始没话找话说。
头顶太阳虽大,但有一部分已被厚重的树叶切割成一块一块,卫僚站在那片树荫,斑驳的树荫在他俊逸的脸色浅浅打上一层阴影,忽明忽暗。
卫僚轻笑,缓缓走到长廊下,弯了弯唇:“郡主,难道忘了,我们前几日还见过,何来好久之说呢?”
傅薇有些发杵,她怎么忘记了呢?使力拍了拍脑袋,好像这样就能把这遗漏的那段补上。
“郡主,别急,知道郡主要来,我早已在房里备了祛暑的酸梅汤,郡主可以一边喝一边想!”卫僚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样也好,不用站在大太阳低下烤着。
“我来,是有事的。”灌下一大碗酸梅汤,傅薇一本正经起来。
“哦?郡主但说无妨!”
“我想替皇叔要一块地方,将来够我们生活。”
“十三王爷叫你来跟我谈判?”卫僚挑眉,嘴角有些玩味。
“当然不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哪里轮到皇叔惦记,是我杞人忧天,提前跟你商量!”
“你找我我商量?”卫僚唇角笑意更大。
“怎么?我不配?”傅薇立即像刺猬一般炸起了毛。
卫僚连忙摆手:“当然不是,郡主虽是一介女流,但在胆识、智慧上绝不输男子,这样的巾帼,卫僚岂敢有不敬之意。”
听了半天,还没到正题上,傅薇有些急躁,安奈住心里的燥火,眸色凌然:“小贤王,今日你已得到玉玺,这天下也该是你的,三日之后,我和皇叔离京去封地!”
“封地?你说的是丰都城吧!”
“那是当然!”
“丰都城的兵勇照样驻扎在那?”
“当然!”
说到这,卫僚顿住,眸光缓缓流转,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
傅薇一直盯着他的手,放在桌下的手掌也跟着微微收紧。
“怎么?小贤王不肯?”
卫僚没说话,只是一脸遗憾的看着傅薇,轻轻摇头。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
是啊,有哪个君王愿意一只不属于自己的军队扎在这锦绣江山的版图上?
卫僚又不是张傻子,什么都为别人着想。
傅薇没有着急,仿佛料定似地,不慌不忙的从怀里掏出一卷东西,轻轻在卫僚眼前一晃:“当然,我知道这个要求确实有些过分,但我不会让小贤王吃亏的,这是樊国洪烈的“和平条约”,上面写着,洪烈有生之年,不会踏入凤国一步。”
“你怎么会有这个?”卫僚有些讶异,虽然掩饰的很好,却还是让傅薇瞧出了异常。
她轻轻笑了:“这你就不需要知道了,一个丰都城,换你江山数十年太平,这笔买卖不知小贤王可否满意?”
她知道卫僚现在最需要什么,所以自信满满的找他谈条件,见他眼底动摇,连忙趁热打铁。
“皇叔从来未曾想过有一日君临天下,我这么做也不过想睡个安稳觉,还望小贤王成全。”
她想睡个安稳觉?如果让这些凶勇悍将留在丰都城,估计睡不好的该换成是他卫僚了!
“若我不答应呢?”卫僚直起身子,舒展开胫骨,那一刻,他身后仿佛长出一只巨大的、强悍的翅膀,渐渐朝她压近。
记忆力某些地方一闪而过,她好像记得,当初在东郊皇陵,凤摄派人来抓卫僚,当时,张子明前来报信要他快逃。
那个时候,他的背影包裹着她,跟今日一样。。。将她眼前挡得一片漆黑。
“卫僚,你根基未稳,如果硬拼,我们不见得吃亏。”傅薇声音骤冷。
“那是当然,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和你兵戎相见。”卫僚自嘲的笑笑,当真人算不如天算,朗宁刚走,张子明便死了,这正好让凤弥炎打消了停留在京城的念头。
“那为何还死死抓着我们不放!”傅薇一掌拍在案子上,见到卫僚眼底的探究,自觉有些失态,连忙收回手,继续充当大家闺秀。
“我不是死死抓住他不放,而只是单单想抓住你而已!”
“呵呵,卫僚,感情强求不得!亏你谋算无双,竟连这种道理不懂?”
“我谋算无双?”因为这句话,卫僚渐渐沉淀下心中的奢求,转身背对她。
“难到不是?今日我们走的哪一步不是你预先规划好的?你早知凤摄对你们卫家有防范,所以,让你来京城做质子,暂时安稳凤摄,随后,你杀杨辉、盗取求和银两,借此挑起两国纷争,到时候,你坐收渔翁之利。”
“你说的对,我是有这想法,但是,最终让我改变计划的人却是你,在最关键时刻,你居然拿出银两。让凤摄有了喘息机会,得空提前灭了我们卫家,然后才有了今日这局面。”
傅薇愕然,当日不过想暂时解决凤摄的刁难,所以敲诈了洪烈一千万两银子,没想到,就是那不经意的举动,换来了今日凤国整个颠覆。
那她怎么算都是红颜祸水了?
“卫僚,为何你还是不懂,皇叔根本不想做皇帝,你的江山将来也不怕被人染指。你到底还犹豫什么?”傅薇苦口婆心的继续“教导”。
卫僚不语,缓缓的,他转过身:“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一句话,让傅薇有些不之所以然来了,抓了抓头,摇了摇:“我记性确实很差,但我实在不记得我跟你有什么啊!”
卫僚不语,走到傅薇跟前,望着那碗酸梅汤,指尖轻轻划开那碗边的水渍:“你可知道,今日走到这一步,我是费尽心血,耗干了心思。”
“恩,我知道,你还搭上你全族人的性命!”傅薇在旁补充。
“所以,我只能赢,不敢输!”卫僚沾着水的手指,在桌上写字。
“我知道,你是怕皇叔他日威胁到你的皇位!”她点头,表示理解。
卫僚的手指一顿,继续写:“那你是否知道,十三王爷是凤国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我,最多只能算开国将领,就算他日登基,也会落人话柄!”
傅薇无语,想来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凤摄之所以输,是因为他愚蠢和假意的仁慈,我不希望,十三王爷成为第二个我!我这么说,郡主应该明白吧!”
“可你现在就算杀了皇叔,也不能弥补啊,皇叔手上有太皇太后的懿旨,还有,我手上有洪烈的“和平条约”,若是我们有不测,你觉得洪烈还会遵守约定吗?”傅薇笑的很轻松。
那个字,终于写好了。
是个“娴”字。
傅薇伸头瞧了瞧,摇摇头:“看来你还是什么都不懂啊!”
“郡主,若你够诚心,便把丰都城的兵权加上太皇太后的懿旨交出来!”
“那不成,万一你中途反悔,我可不就冤大了。”傅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地。
“等我称帝,我可以赐免死金牌给他!”
傅薇一脸好笑:“小贤王莫不是忘了,你们卫家好像也有有一面免死金牌吧?”
卫僚眯起眼,抬高下颚。
见他不语,傅薇不慌不忙道:“我对那个没有一点实权的金牌子没兴趣,而且,我觉得,如果帝王想杀一个人的时候,就算有了免死金牌,也逃不过一死,小贤王不是已经领教过了?”
桌子下的手掌豁然紧握:“子娴,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么?”
“我知道,而且还非常的清楚!”傅薇站起来,居高临下,没有一丝惧色。
“既然知道,为何还处处都向着他?他是你什么人?他又是谁你知道吗?”卫僚有些激动。
傅薇凉凉的扫他一眼:“皇叔是我最爱的人,我当然向着他。而且我承诺过,以后要跟他浪迹天涯,他是谁我管不着,我只知道他叫凤弥炎!”
“只因为他叫凤弥炎?”卫僚眼中有一丝痛苦滑过。
“那是当然,我这世上只有一个凤弥炎。”
见卫僚面色沉重,傅薇决定用后一招——威胁。
“买卖自在人心,如果你觉得不划算,尽管可以不做!”
卫僚收起刚才的失态,轻轻拂袖,坐下来,遗憾的叹息:“看来,这笔交易是谈不成了。”
看他表情不像是开玩笑,加上她仅有的耐心也即将耗尽,她唰得站起来:“卫僚,如果是这样,那我们战场上见!”
甩甩头发准备走人,身后卫僚却叫住她:“郡主怎么就认定卫僚没有这么本事跟王爷抗衡呢?”
傅薇回头,有些好笑:“难道你还留了一手?”
“那是当然,我做事向来求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