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喧闹,卢琛儿进了家成衣店,特地将学堂服制换下来,变回了女子装扮。
她一袭软丝如幕,着一袭紫色缎衫,发髻随意轻挽,只是一笑,便令宋笃谦心神激荡。
他不自觉的咽了口水,半响又在心中痛骂了自己一番。
“宝,宝兄。”他开口,才发觉自己紧张的不像话,“宝兄可有什么想要吃的?”
“我想吃面,我听说福记新添了油泼小面,咱们去尝尝呗?”
宋笃谦往日读书勤勉,父亲又管的严,鲜少在外吃什么,他不挑食,也没有什么心头所爱。
但不知为何,他如今坐在高阁前,喧闹的巷口边摆下这样一副桌凳,吃着再简单不过的家常面,竟觉得安心不已。
周围人影重重,而他的眼中此刻只能容得进面前的这个姑娘,似乎这世间嘈杂,早就被他阻挡在外。
他这一瞬,竟生出几分私心和妄念,若是能将时间停止在这一刻,就这样一直下去,也不枉来人间一趟。
斜对面,红袖招纷乱喧闹,人们尽是嬉笑不绝,只有趴在阁楼栏杆之上的那抹修长的身影,郁闷万分、惆怅满目的盯着外头的人群。
“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女子的?”卢琛儿捧着热腾腾的面碗,一双如水美眸盯着宋笃谦问。
他一时看的入迷,竟没听到这句发问,卢琛儿只能放下筷子,在他的眼前挥了挥手,他这才回神,尴尬道:“宝兄问了什么?”
“罢了。”卢琛儿叹了口气,以宋笃谦的学识和才智,看穿她的伪装不是什么难事。
见自己有些失礼,宋笃谦只好自行开了个话题,“马兄待你还好吗?”
此话一出,他瞬时悔的青了肠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干嘛得问这种问题,他当下只想挖个地洞藏起自己。
“嘿嘿。”没成想,卢琛儿闻言竟笑了一下,他抬起头,甚是不解。
当初马府迎亲,他父亲也是去参加过,回来只说这马府二少爷娶了个平民丫头,这进府后,这丫头怕是有的苦受。
一是地位悬殊,二是马清玄不专情。
他当时也是无比赞同父亲这番话,想来这桩亲事,对于女子来说,怕是会成为一场噩梦。
但事实绝非他能预料,那位平民女子,竟生的如此水灵,就连自己这块榆木,都隐隐动了心思,想必,那马清玄应该也能收敛几分心性,好好待她。
“告诉你个秘密。”卢琛儿轻声凑近,“我和马清玄是假成亲。”
“假?”成亲可还能有假?当初这门亲事三书六礼,街头巷尾无人不知,怎能说假?
“就是协议成亲。”她见越说,宋笃谦越迷糊,只能解释道:“当初我是为了来学堂寻灯,他是为了给家里个交代,各取所需。”
“所以。”所以两人没有真感情是吗?他仿佛抓到了一根无形的稻草,似乎只要等到她的肯定,他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自己的那份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我和他没有感情,更没有夫妻之实。”卢琛儿严肃的解释,试图把马清玄传播的谣言击破。
而对面的宋笃谦却不由心尖一喜,努力的掩藏自己的喜悦。
阁楼上的马清玄,依旧倚着栏杆眺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街市,他忽然间抬头,却瞥见了不远处巷口旁的两个人。
只见那两人有说有笑,讲的热切之时,卢琛儿竟然抬手给宋笃谦擦拭了嘴角。
他忽的踢了一脚身前的栏杆,慑的身旁其余客人一脸惊惧,半响包轩走来揽住他的肩,“二少爷,那舞姬一会儿可就跳完了,怎么着,咱们一起玩多久啊?”
“怎么在本少爷面前就没有这般温柔过!该死!”马清玄骂骂咧咧,丝毫不接包轩的话,一转眼的功夫急匆匆下了楼,包轩无奈苦笑,“这一个个的,都傻了不成?”
两人吃好面,还在街市转悠,夕阳西下,染红了一片碧蓝的天。
拐角处赫然开了家新的书铺,卢琛儿拉着宋笃谦,兴冲冲的跑了进去。
正中是个桌案,摆满了文房四宝,和各类典籍,兴许是售卖的。两人在老板的推荐下,去了屏风围成的雅间。
宋笃谦坐在桌案后,卢琛儿便自然的坐在一旁,他一顿,心口漾起几分甜蜜,将身子往一旁挪了挪,“宝兄来坐。”
“不。”卢琛儿一拒,“我坐这里可以帮你研磨。”
她生活在现代,从中学开始就十分崇拜写得一手好书法的人,宋笃谦手下的字,遒劲自然,使她赞叹万分。
与此同时,屏风另一面,隐约透着一抹落寞的身影。
马清玄尾随进来,特地开了隔壁间,手中虽紧握着笔,心思却早就飘荡去了隔壁。
透过如蝉翼般的屏风,他隐约中能看到那抹柔媚的身形,不知她何时换了女子装扮,安静的在桌案边为宋笃谦研墨。
她头上的白鹤步摇,随着手中的动作轻摆,一时之间,他说不清是开心还是苦涩。
自成亲以来,他在书房就寝这么久,却从未见她主动进来,研墨这种事更是想都不要想。她唯一一次进来,只是因为自己淋雨,病的厉害。
好一个假成亲。
马清玄正暗暗抱怨不完,却听见宋笃谦道:“宝兄要去京城,我与你一起,虽然我不是个武艺高强的,但最起码我爹是知州,若出了事,便把我挡上去。”
知州了不起啊?马清玄将桌上宣纸揉成一团,要陪也该是他马清玄相陪,他宋笃谦算个什么东西!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卢琛儿一边欣赏着她的字,一边不自觉的念了出来。
“唐珙的《题龙阳县青草湖》,想必宝兄博文广知,定比我理解的透彻。”
宋笃谦笑笑,满眼尽是藏不住的欣赏。自从与她相遇,他多年被迫饱读的诗书竟有了意义,从心中萌发出那份不同的情绪之时,他便再也不视诗书为煎熬,为束缚。
只要能与她畅谈一二,他愿一直读下去。
“谦兄还是抬举我了。”卢琛儿浅笑,“这首诗,我也只喜欢这两句而已。”
不就是一首破诗嘛!马清玄在隔壁恨不得掀翻这道屏风,会一首破诗就可以来肆意勾搭自己的女人,他宋笃谦怕也是个徒有其表的轻浮子弟。
“时辰不早了,宝兄,我送你回府。”
如水的月色倾泻而下,两人走在繁华的永州城内,心底竟是畅谈后的舒爽。
“宝兄,给。”宋笃谦在路边买了俩糖人,笑道:“不知宝兄是否喜爱甜食,我只是瞧着这小兔子万分可爱。”
“我喜欢啊。”卢琛儿笑的格外甜。
“喜欢糖人是吧。”马清玄跟在身后,待人走远,阔绰的掏出一大锭银子,朝着糖人铺子道:“老板,全部包起来。”
马清玄买好糖人便疾步翻墙回了府,果然没多久,卢琛儿便回来了。
她刚推开门,便见马清玄悠闲的坐在桌前,而桌上尽是糖人,堆得宛若小山一般高。
“哪里来这么多糖人?”卢琛儿朝海棠发问,海棠看向马清玄,不知该如何作答,半响,贴着墙边一溜烟跑了。
“吃这么多糖,也不怕把牙齁掉!”她嘲了几句,便坐在妆台前卸掉簪子。
马清玄闻言,心中的恼意更甚,怎么宋笃谦买就能换她一个甜笑,到了自己便尽是鄙夷。
这丫头未免也太双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