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人在此唉声叹气的作甚?”婆婆虽然看起来年纪颇大,但无论是精气神还是讲起话来都是中气十足。
“没事。”山初道长见婆婆过来,原本惆怅的眼神顿时收了起来,一幅标准的微笑挂在脸上,看起来十分勉强,“就是随便看看,透透气。”
“都说这秋日里,人最容易伤春悲秋了。”婆婆走上前,慢慢踱步,一边走一边悄悄的打量山初道长的神色,“只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我们南山最得意的门生,也会因为一些凡尘俗世扰乱心神啊?”
“婆婆,我……”山初道长虽说缺乏俗世的历练,但他自始至终都不理解为何世人会对情爱如此执念,甚至于粉身碎骨都没有丝毫的惧怕。
但这次下山,他似乎慢慢懂了,但懂归懂,他还是在尽力的装着不懂,只要他想要隐藏的情绪,这世间除了他师父,应该还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看出来。
但婆婆可不是一般人,又怎么会察觉不到。
“你师父,临你下山之前,有没有嘱咐过你什么话?”婆婆问。
“有。”山初道长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师父说过的那几个字,“取女勿用。”
“切。”令山初道长没想到的是,他的这四个字竟然换来了婆婆的一声冷笑。
“我当是什么话,没成想这么多年,这张道箜依旧是这么几句话,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
婆婆的神情似乎带着几分蔑视和嘲讽,只见她抖了抖身上的树叶,看向远处,那原本微微扬起的嘴角,竟然在不令人察觉的状态下慢慢散去,山初道长似乎看到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和惆怅。
难不成,这婆婆也是一位有故事的人?
“婆婆。”山初道长捏紧了衣角,“常听师父念叨起您,但我却从来都不知道您和师父的关系,您……您究竟和南山是什么关系?”
山初道长起初知道婆婆的存在,也都是每次和师父下山采药,若是太晚来不及赶回去的时候,才会来到这里歇脚。
师父只是说,这婆婆是旧友,其余的话,从来没有多提。久而久之,山初道长自己来采药也会在这里借宿,虽说他不了解师父和婆婆究竟是什么关系。
但他可以确定的是,师父和婆婆之间,一定关系匪浅,师父在南山颇有威望,甚至从来都不主动收徒,每年慕名而来的弟子大有人在,但多数都被师父拒之门外。
无论是外界还是业内,都对师父尊重有加,从不会有人直呼其名,但唯有一人敢这样。
那便是这位婆婆。
“你想知道这个?”婆婆打量了山初道长一眼,却见他一双十分好奇的眼神,“小孩子,好奇心还挺重。”
“我想知道。”山初道长不再惊慌,也不再是试探,他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倒是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坚定和勇气。
他还隐约记得,每次师父从这里离开,再回南山的时候,都会将自己闭锁在门内,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探视,山初道长也记得,深夜月光散落进去的时候,他见到师兄拿着一堆酒壶从师父的屋子里出来。
要知道,虽说南山不忌酒,但师父平日里可是滴酒不沾的。
“去膳房取一壶酒给我。”
婆婆话音刚落,山初道长便迅速去取了酒来,婆婆潇洒的将壶盖拔下,几口下肚以后,这才打开了话匣子。
山初道长就知道,俩人定是有着什么故事和经历,看到婆婆讲起这些事情也需要喝酒,他就更加清楚了些。
在婆婆的口中,他终于明白了那些尘封的往事。
原来眼前的婆婆不是什么婆婆,按照辈分,山初道长当喊她一句师叔。
婆婆原来也是南山的人,而且和师父当初都是同修的关系,南山戒律森严,每次下山都要争得师父的同意,但当初婆婆下山采药采买,认识了一个药铺的郎中,那位郎中在婆婆的口中自然是相貌堂堂风度翩翩的。
只是,这段缘分却遭到了山初道长的师父的反对,他的根据则是起了一卦,不为吉,则男子动机不纯。
这件事情很快也传到了婆婆的师父的耳朵里面,南山素来爱打卦占卜,其师父也取了一卦,果真如张道箜所言,这份缘分不为正缘,且会伤到婆婆。
但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那个被爱情美好冲昏头脑的少女又怎么会听从同门的意见。
她不惜和师父,师兄弟决裂,也要毅然决然的下山去同那位郎中在一起。
他们如愿以偿的成亲了,起初还算美满,不久,婆婆便有喜了,只是,自那之后,那男子宛若变了一个人一般,嗜赌成性,夜夜笙歌,更过分的是将一些烟花女子带进了家中。
婆婆岂能容忍,三言两语后,便动起了手,婆婆不顾一切的施了法,男子本就喝了酒,身体虚的厉害,自然是经不起这一击的。
自那之后,婆婆便被冠上了克夫的名号,由于身怀六甲还动了法术,孩子也不幸没有保住,那时,婆婆一夜之间白了头发,后来是张道箜及时的找到了婆婆,将婆婆安顿在离南山不远的地方。
婆婆讲完这些之后,依旧是一声冷笑,山初道长究竟也不知道,婆婆是在笑当年的自己可怜,还是在笑这些靠不住的感情。
“还想问什么?继续问啊!”
酒不醉人人自醉,山初道长看着婆婆那满面绯红,不顾仪态,直接坐到了地上,手里还拿着酒壶,一口一口的饮着酒,不禁摇了摇头。
“我想问,师叔,您后悔吗?”
这一声‘师叔’着实让婆婆愣了一下,数年过去,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同门的人再以门中的辈分与她相称了,没成想,这小山初知道这些事情之后,不但没有对自己带着鄙夷,甚至还礼貌的喊了自己师叔。
呵~,她再次轻笑了一声,“张道箜教出来的好徒弟。”
婆婆没有回他,只是一个劲儿的喝酒,很快,那酒壶里的酒被一饮而尽,婆婆整个人也躺在了地上。
山初道长明白,她怕是不打算讲了,只是,每次提到这些事情,她都需要酒后才能讲,这也足以说明了些什么。
他抬腿,转过身,刚走出去一步,便听到了身后传来十分缥缈柔和的声音,“我不后悔。”
山初道长的心口忽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划过一样,那个男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能在伤她这么深的时候,还能换来她的一句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