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
山初道长一个人在亭子内打坐,他今日没戴往日的莲花冠,一袭白衣,被风吹动的时候微微晃动着,他的头发随意的盘起,鬓角的长发散落下来,似乎很久精心梳理过了。
他双眸眺望着远方,一双清明的眼神底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惆怅,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勇气,掸了掸身上飘来的灰尘,起身却迎面撞上了走来的师父。
“师父。”山初道长毕恭毕敬。
“在做什么啊?”张道箜见山初这几日无精打采,便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师父。”山初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开口:“师父,能不能帮琛儿姑娘做一场祈福法会。”
“你算到了是吗?”不说也知道,这小子自从下了趟山便宛若变了一个人一般,修道的心总是不稳。
“是。”山初也不想瞒着师父,卢琛儿现在的性命危在旦夕,他又怎么能安下心来修习。
“可以。”出乎意料的是,张道箜答应的十分痛快,“只是,祈福法会可以布置,但法会结束以后,你把这个吃下去。”
张道箜递过来一个盒子,打开以后,里面是一颗绿色的丹药。
山初一眼便明白,那丹药不是别的,是忘却前尘往事的丹药,一粒下去,便会忘记所有,无论是痛苦的还是美好的,记忆会变成一张白纸。
山初没有一丝犹豫,干脆的接了过去,“师父,只要你能给琛儿做这场法会,我就没什么要求了。”山初说完,竟毅然决然的将那颗药丸吞了下去。
腹腔是撕裂的疼,从腹部连同到心口宛若有千百万只小虫子在钻着。山初最初还在强忍着,豆大的汗珠在往下滴落,他咬着牙,忍了又忍,终是抗不过这钻心的疼。
终于,他撑不下去了,跌落在地上,蜷缩着身子,捂着腹部,表情痛苦的狰狞着。
张道箜却站在一旁只是那样默默的看着他,没有去扶,也没有帮他,“这颗丹药吃下去,本无事,但若是动情了,便会有钻心蚀骨之痛。”
痛意还在继续蔓延着,山初却没有打算运功将自己的心恪守住,他任由自己的心随着卢琛儿远去,这份痛便越来越重。
“守住心,忘掉她,如此才能好好修行,这南山从小教了你什么?”
张道箜真是恨铁不成钢,这小山初没多大就来了南山,悟性奇佳,也从不做违反门规之事,但只是下了一趟山,竟然搞成了这幅模样。
这么多徒弟里面,他是对山初寄予厚望的,若是有朝一日,他羽化飞升或是下山隐居,这南山还打算交给小山初,但就目前来看,还需要时日。
张道箜虽冷冷站在一旁,但内心还是十分心疼自己的这个徒弟的。
山初还在地上打滚,哀嚎的声音丝毫未停止,不是他非得去想,有些东西,终归是自己控制不住的。
“张道箜,你有没有心啊,哪有你这么折磨自己徒弟的?”婆婆慌忙跑上前,用功法将山初的心神封住,强行将还未咽下去的药丸从丹田给逼了出来。
“你不能运功……”很显然,张道箜这句话还是说晚了。
“你是想要了你徒弟的命吗?”婆婆气恼的走到张道箜的眼前,“哪里有你这种师父?”
“玉不琢不成器。”张道箜没有辩解,他侧脸瞧着还未恢复的山初,在心底无奈的叹了口气。
冀北,巨峰。
冀北常年冰寒,气温更是低到可怕,土壤因温度过低,被冻的像是钢铁一般,没有任何的作物能够抵抗的住这种恶劣的天气,唯独这白黄的悬崖峭壁之上,生长着远远便可以看到的幽蓝色的毒株——巨峰毒株。
马清玄下了马,披上出门时带的厚袄子,马匹不肯老老实实的停留在原地,站在冰寒入骨的地面,四只蹄子不停的跑着,似乎在寻找一处能够落脚的地方。
马清玄叹了口气,伸手抚过马背:“我尽量快些采到药草,咱们就回去……”
说的容易,这毒株哪里是那么好采的,这悬崖本就难以攀登,再加上这冰雪覆盖,踩上去不停的滑落下来。
好在马清玄的轻功不错,他瞄准毒株的位置,试探着寻一个落脚点。
第一次,没成功,他差点随着冰雪滑到悬崖底去,手蹭过那层冰雪,被生生的磨掉一层皮。
第二次,还是没有成功,鞋底被悬崖的档口挤住,生生的把一双牛皮鞋底给撕扯下来。
第三次,依旧没有成功,眼看着就能够得到那株毒草了,可惜这巨峰之上忽的刮了一阵风,马清玄伸手去遮挡自己的眼睛的时候,没留意滑了下来。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他的鼻尖被冻的通红,眼睫毛却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雪,压得他眼皮都快要睁不开了。
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次又一次的试探着爬上去,最后,几乎是用着残存的一点儿意念,蹒跚着,爬了过去。
指尖隐隐的触碰到那株散着清冷的幽兰的草,但马清玄却怎么也拿不出再多的力气再往前一步,伸出手去拔掉。
混混沌沌之中,他竟然在悬崖之上昏了过去。
“三皇子肯交出解药了吗?”大皇子站在马府后院,身上是从未有过的寒意,身后跪着一个男子,他毕恭毕敬的道:“还是不肯说,他只是不停念叨没有解药,底下的人不知道给他用了多少刑罚,他的嘴还是依旧那么硬。”
真的就没有现成的解药吗?
李贞不甘心,这算着日子,马清玄应该还有一日就快回来了,若真的没有办法,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拿回来的毒株身上了。
“皇上,这三皇子还在狱中说了些对您没有利的话。”手下的人还在犹豫,李贞却让他继续说下去。
“他说,他就是要看你失去挚爱之人后痛不欲生的样子……”
“放肆!”李贞的双眸宛若一柄利刃,忽的冷冷道:“看住他,封好他的嘴,我尽量这两日处理好这边的事情,然后回京。”
“是,皇上。”
峰顶忽的下起了雪,伴随着狂风袭来,吹动的那些雪花无处落下。
崖上的少年脸色苍白,嘴唇早已经失去了血色,身上的衣裳也渐渐被雪掩埋,似乎快要和这一片了无生机的白茫茫的世界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