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1 / 2)

“本想着我下月要伴驾南行,月泽也要前往河黍投军,他这一去,我们几个少说也要三年才能再相见,我便想借着今日到此小聚一道,却未曾料到……”

汐瑶慢条斯理的说着,全不顾袁洛星已然僵硬难看的脸色,这时的她就如真被那突如其来的感情困扰的女子,只想与自己的好友倾诉一二。

欲言又止,愁眉不展,浓密而纤长的眼婕微微垂着,随着她说话而呼扇出为难的弧度。

袁洛星一颗善妒的心被她玩弄于五指间,话便只说一半,剩下的任由她自行思索,抓心挠肝的暗自纠结。

默然良久,清风阵阵寺院中,一声洪亮的撞钟声响起,但见她僵滞的脸孔忽的回过神来。

抬起头,四目相接,汐瑶眉眼间千愁万绪,瞧着便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然后呢?”隔了小会儿,袁洛星故作平静的问,“月泽哥哥是如何同姐姐说的?全京城都晓得姐姐的婚事由皇上做主,难道他想央大长公主进宫为你请旨赐婚吗?”

大长公主与皇上一母同胞,是皇上自个儿的势力之一,倘若汐瑶嫁给陈月泽的话,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是极好的。

只不过……

“我不知。”摇了摇头,汐瑶凝着眉道,“星儿,你可知道我从未想过和月泽会有什么,我们是青梅竹马,我当他如哥哥般看待,忽然听他提及,我毫无准备,好慌张……”

捂着心口,她演得倒入木三分。

“姐姐慌张什么呢?”袁洛星强挤出一丝笑来,宽慰她道,“我倒觉得姐姐得月泽哥哥喜欢是件好事,大长公主与皇上有那重密不可分的血缘在,皇家的恩宠是少不了的,二来若皇上在诸位皇子中为姐姐指婚的话,宫闱争斗就必不可少了。”

自然,虽得知陈月泽钟情慕汐瑶,袁洛星当即便觉得受到了挫败!

而转念再细细思索,才子宴皇上下旨南巡前,离圣驾最近的可是云亲王!

大祁的皇子自来最喜追逐权利,故而婚姻大事多推到在花信之年才真正定下,那迎娶正妃,也必定精挑细选,对自个儿地位巩固有帮助的。

从这一层考虑的话,她袁洛星出生大祁三大家族之一,又为嫡女,婚事方面,娘与爹爹自来不曾对她诸多隐瞒。

她早早的便知道,将来自己的夫婿必定是众多皇子之一,并且还一定是皇位有力的竞争者。

而她,也有戴上凤冠,母仪天下的机会。

为此,她仔细暗中思量权衡过一番。

如今争得最凶的,当属祁煜风和祁明夏,瞧着今后做皇帝的可能性也比其他几位更大些。

袁皇贵妃是袁洛星的亲姑姑,对表哥祁煜风的为人,她有几分了解,也自知是内定的煜王妃人选之一。

可是爹爹说了,这皇储的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清楚。

袁家鼎立支持煜王做太子,和皇后一派便只有敌对的份,嫁给祁明夏的可能性微乎极微。

自然,若祁明夏将来君临天下,也必定会娶一位袁家的女子为妃,以作安抚,若是她入宫,后位就要看她手段了。

不过这是后话,可暂且不想。

大皇子已公开放弃皇位,祁成昊与祈裴元论母妃地位和身后势力,都可以排除了的。

十二皇子祁璟轩在才子宴上封了亲王,多年来随国师游历诸国,为人亲近博学,母妃系出名门,尊贵无比,皇上传位于他也有可能。

祁云澈虽母妃身份不明,但这么多年来,皇上说不上忽略他,对他也不曾亏待过。

加之当年他是被皇上亲自接回皇宫就立刻封了王的,这点相当值得推敲。

袁洛星是个心里有数的,她将来最差都能做个王妃,对陈月泽自是看不上。

平日在国子监与慕汐瑶暗中较劲争抢,不过玩个趣味练练手罢了。

真要让他娶自己,她定宁死不从!

至于慕汐瑶呢?

最初母亲让自己与她多亲近,是为武安侯府手中的兵权,还有两代武安侯承蒙的圣恩。

现如今慕汐瑶孤女一个,她本为了不被人看低,才勉强与她佯作从前那般要好,心里早就在嫌恶了。

得知皇上要为慕汐瑶赐婚时,她心里已经暗自吃味许久,再加上这次南巡,伴驾的同辈里,最差的都是定南王世子,袁洛星多怕被这无依无靠一穷二白的女子沾了便宜,抢了她的未来的夫婿和地位荣华!

虽听到她亲口说陈月泽表白心迹,袁洛星不是滋味极了!可一旦想到将来,她又抒怀不少。

倘若陈月泽心仪的是她,大长公主向皇上请旨,没准她这辈子就只能做个陈国公夫人……

所以算下来,慕汐瑶倒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想通其中关节,她不自觉提起嘴角,自作聪明的抒怀一笑。

全然不曾发觉,在她为之‘排忧解难’的说完后,听的那女子根本没接她的话。

汐瑶只不动声色的淡淡望着她,刻意留了空隙与她思量清楚。

见她露出那样的表情,汐瑶眸光流转几许,这才接着用惆怅的语气说道,“你说的未尝不是个道理,可你也知道,皇上下旨准我随驾南巡,当中除了永王、煜王和明王三位,剩下几位年轻的王爷都要伴驾左右,再加上定南王世子……”

话说到这儿,她刻意顿了下,埋首下去,似有羞涩,再抬手抚弄耳边的碎发,举手投足,尽是女子柔媚娇羞。

那脑海里不知在消想些什么不得了的事了,望那神情,更仿似有些深陷于其中!

袁洛星随之一怔,心都跟着她那微小的变化变得忐忑起来。

下意识的,她想尽快结束这对话,然而还没等她出言阻止,汐瑶就再道,“我也能明白皇上的意思,你知道的,自我爹爹去后,武安侯府便已有了没落之势,而我左右没有兄弟姊妹,为今只盼能嫁个有权势的夫君,今后也有依靠,承蒙皇上眷顾,对我慕家用心良苦,我怎能辜负皇恩?”

她这一反问,袁洛星更觉惊心和威胁!

哪里想到那看着柔弱好欺的慕汐瑶,竟然还有颗攀附权贵,痴心妄想做凤凰的心?

而今她有皇上撑腰,要在诸位皇子中择个佳婿实在太容易了!

这还是名正言顺,奉旨成婚!

假使哪位皇子不愿意,也只能憋在心里,尊崇了皇上的圣意,将她娶回家供着。

袁洛星的脸就像那暴雨倾盆前的天色,黑色的乌云厚重的积压着,狂风都吹不散!

“星儿,我这么说,你可会觉得我太过趋炎附势?”慕汐瑶小心翼翼的问她。

“怎么会!”袁洛星连说话的强调都有些不稳,脸容更错愕无比。

她极力掩藏着内心的顾虑,思绪飞转。

勉强维持着对汐瑶假装出来的姐妹情谊,安抚了自己片刻,又思索片刻,才道,“姐姐为自己多加考虑并非什么不对,只不过依星儿的拙见,月泽哥哥倒不失为良人之选,他乃陈国公府嫡长子,亦是皇亲国戚,自然,与皇子们没得比较,可姐姐想,就算姐姐得皇上指婚,做了王妃,且不想是哪位皇子,这自来皇权争斗,惨烈至极……”

她讲到这里,杏眸四下转了一圈,警惕的将周遭环顾了一道,凑近汐瑶细声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姐姐不怕被卷入其中,白白丢掉性命么?”

闻言汐瑶好似惊了一惊,脸上的愁云登时散尽,又被那话中厉害取而代之。

她怕,她怎可能不怕?!

袁洛星的话虽出自私利,倒句句说进汐瑶心坎里去了。

前世她便是做了颗棋子,才被皇上赐婚嫁与祁云澈,今生她断不能再往那火坑里跳。

又是沉吟半响,袁洛星再度抓住汐瑶的手,对她恳切道,“姐姐,月泽哥哥为人性情如何,你我心中清楚,他对你一往情深,你嫁过去便是当家主母,若实在放心不下武安侯府,将来多生养几个孩儿,过继一个继承武安侯衣钵,大长公主和陈国公必定也会体恤应允姐姐的!”

呵……

听她说到这里,汐瑶便在心里乐了起来。

心说这袁洛星到底当自己聪明过人,还是真觉着她是个傻子,随心所欲的糊弄呢?

这种馊主意都说得出来,那大长公主是多要脸面的人,入了陈国公府就是陈家的人,哪里还有自家长媳时时惦记着娘家的道理?

想罢她配合的赞许点头,道,“我原先还怕你看不起我,待我说出顾虑,得你真心为我排忧解难,这份感激,我心里会一直存着的。”

“姐姐说的是什么话。”袁洛星摆出不与她见外的神色表情,加重语气道,“你我相识多年,若连这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姐妹’!倒是不知姐姐心里可有了主意?”

在这件事上,她想得迫切。

只觉着自武安侯府去后,慕汐瑶是有了些变化,但论心思手段,还是敌不过她的。

最好今日能在自己的推波助澜下,撮合了她和陈月泽,那袁洛星便可高枕无忧了。

得她示意亲切,汐瑶心暖,垂首一笑,“我也不知道,容我回去想想吧,不过……”

她抬眸来瞧了袁洛星一眼,面上再露出抹不自在。

“其实若不得月泽今日同我表白心迹,我还以为……还以为他一直钟情于你呢!”

这话中有自顾的猜测,实则本意是汐瑶对她的试探。

袁洛星完全以为自己能够左右汐瑶的心思,哪里知道她自踏入这院子,已经被设计了。

而彼时,揶在墙根里的男子,心突跳得厉害非常。

他等的那个答案,近在咫尺。

“姐姐怎么会如此想?”袁洛星不可思议的冷声笑道,语气里更有刻意的疏离。

仿佛把她袁洛星和陈月泽凑成一对儿,那是多么不可理喻的事情。

“没有吗?”汐瑶接着装傻,“可我倒觉着你二人总是在一起,连谈笑间都尽是默契,只没说穿那一层意思罢了,有好一阵我还想着少与你们一道,免得做了那不识趣的人,还……”

“汐瑶姐姐!”不容她再说下去,袁洛星急得连忙打断她,精致的五官只差没拧在一起,“你可别再说了,我与他没可能的!”

她将头撇开,恼火的望着某处,当真是急了。

她怎可能嫁给陈月泽?

她是要做皇后的人!

“怎会没可能?”把她明显不对的情绪视若不见,汐瑶继续道,“你也说了,月泽是如何的性子,你我二人心中有数,他自来温和,待人宽厚,必定是会心疼妻子的,再者他马上要到河黍军营历练,等立下战功,必定加官进爵,那也是一门荣耀。我记得有一年国子监的中试,你抚琴,他吹箫,你们琴箫和鸣,简直羡煞旁人,而你又是袁家嫡出之女,论身份地位都比我高贵许多,品性相貌更不再话下,故而今日得他表白,我当真吃了一惊,总觉着你才是他心里那个……”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

终于,袁洛星暴躁的打断汐瑶心中那‘美好’的遐想。

她怒气冲冲的从石凳上腾起来,厌烦道,“说那么多飘忽不实的话作甚?你都知道我袁洛星乃袁家嫡女,所嫁之人必为人中龙凤,既然那陈月泽喜欢你,你觉得他好,索性嫁他便是,硬要将我与他扯上几分关系,是有心来挤兑他没将我看上眼么?”

“我、我没有!!”汐瑶也随她站了起来,抓住她慌慌张张的解释,“你莫要生气,我并非说你不好,若我是男子,也定会钟情于你的。”

袁洛星冷哼一声,只甩开她的手,转了半身,气恼的与之背对。

此刻在她想来,慕汐瑶蠢笨如猪,别说做她的姐妹,就是跟在她身后做个侍婢,她都嫌她不够格!

陈月泽竟然看上了她?

就算袁洛星没想过要与他有什么,心里那口气怎咽得下?!

瞧着那发作不得的身影,汐瑶忍不住趁此机会露出一笑,斜眼瞥了瞥陈月泽的藏身处。

不得她这一试,谁会想到袁洛星是如此不屑他陈国公府的大公子呢?

既然已经至此,她不介意让他伤多一些。

也只有伤到最深,最痛,最麻木,才会忘了这情,忘了这本不该中意的无情人!

“星儿……”汐瑶伸手去触碰她的肩头,眼色中荡漾着惴惴不安的涟漪,试探的问,“你吓到我了,我从没见你起成如此过,你……真的生我的气了么?还是……”

眸中软弱的闪烁顿时不见,汐瑶尖锐的望着袁洛星那找人疼爱的玲珑背影,巧笑嫣然的问道,“其实你本就是心仪陈月泽的呢?”

蓦地——

袁洛星倏的转过身来面对她,眼睛里灼烧着无法平息的火焰,扬声失控的叫喊道,“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慕汐瑶我告诉你,我才不会看上那般出身的人,我的夫君定是皇子的其中之一,别以为你有皇上指婚,就能做王妃,甚至是未来的大祁皇后!陈国公府的夫人,再好能好过亲王妃?!再说他马上要去军营了,能不能活着回来还另当别论,你识相点,少跟我胡言乱语,如若不然——”

到这步,汐瑶懒得再演,有恃无恐的扬了眉,眯起眼淡声问,“你当怎样?”

就是这瞬息之间,慕汐瑶不再遮掩她自身本色,清冷的脸孔只得自若从容的色彩,别说站在她眼前的是袁洛星,就是滔天巨浪滚滚席卷而来,她亦无惧。

袁洛星被她逼出来的心里话,已经足够将陈月泽伤得体无完肤。

她那么恶毒的女人,那么不知好歹的女人,怎配他喜欢?!

这份全部收敛的泰然和愤慨,忽然让袁洛星觉得,自己在慕汐瑶的眼中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她根本没将自己放在眼里,那么方才的种种表现又算什么呢?

“你……”袁洛星不确定,同时更生出后怕。

如果之前统统是慕汐瑶在演戏,那么这个女人岂止‘可怕’能形容?

还有她所做这一切,是想给谁看?

脑中登时晃过陈月泽的身影,她更是一惊!

“我?”汐瑶再赠她一抹浅笑,“怎么了?”

转身坐回石凳上,拿了茶于自己喝,在袁洛星满眼怀疑错愕的注视下,她才平静说道,“妹妹刚才还劝我不要参与到皇子中的争斗中,说得如个火坑般骇人,怎这一会儿的功夫,就要急着往下跳?”

侧眸扫过去,汐瑶笑,“还是妹妹觉得,姐姐我不配跳这火坑,只能与陈月泽为伴,你就这般看不起陈国公府么?”

她这一记眼色,极淡,极轻蔑。

其中想要传递的意思更加清晰。

她好像就是在同她说:你袁洛星算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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