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正如是匪夷所思时,沉冷威严的声音响起,立刻令人恍如置身冰冷的金殿。
“身为女官却擅离行宫,慕汐瑶,你可知罪?”
祁尹政并未让她起身,扬声便是问责,汐瑶陡然一僵,袖子里的双手都不禁缩了缩。
“皇上误会了。”她还来不及开口,颜莫歌温温煦煦的揽下一切,“是草民硬要拉她走的,与她没有关系,皇上若要罚的话,便罚草民罢。”
说这番话时,他整个人还懒洋洋的倚靠在软榻上,听不出任何畏惧与恭谦,就好似他交谈的对象只是个寻常人,自然,那当中更无请罪的意味。
只听祁尹政疑惑了声,问道,“那你说说,为何要将她带走?”
颜莫歌闷声笑了笑,看着外面跪得规矩的女子,道,“去年圣驾南巡,草民与慕小姐有过一面之缘,之后始终念念不忘。诸多打听,才得知竟是已故忠烈武安侯之女,时隔一年,慕小姐为父守孝,实在是感天动地。在宫中当差,更得多位王爷爱慕,草民听在耳中,急在心里,加之皇上早已有言在先,草民估摸着,待慕小姐三年孝期一至,皇上还是要为她指婚的,所以……”
“你喜欢她?”都不需他讲完,祁尹政就顺着他的心意问道。
这一问直让厅中的两个人急上心头。
祁云澈紧锁了眉头,按捺着,不知那根紧绷的弦何时会断裂。
而汐瑶默默汗颜之余,呜呼哀哉的心情无法言喻。
这夜天烨帝的冷酷形象已被完全颠覆,莫要说他会立刻将自己指给那顽劣的,就是让他们当夜行了圆房之礼,她都不会感到太惊异。
默得少许,屏风后刚捡得一条性命的玉面公子轻声呵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今而夏猎见慕小姐随驾其中,草民实在是心急了些,掳了她就想逃到北境之外去。”
俏皮的说法逗得祁尹政哈哈大笑,直道‘年少轻狂’。
“慕汐瑶,你起身吧。”
金口一开,她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再听圣言含笑询问,“与朕说来,觉得颜家公子如何?”
汐瑶僵了一僵,茫然的眸透过屏风向里面尊贵无比的帝王看去,皇上这是想给她和颜莫歌……说亲么?
“皇上不用问了。”局促之余,还是颜莫歌‘善解人意’的替她解围道,“慕小姐在宫中当值,实为为父守孝,草民委实不忍在此时困扰她。”
这话听来汐瑶就觉得好笑,他说困扰就能困扰的,他当自己是哪根葱?
“那你就不怕朕将她指给朕的儿子?”祁尹政玩笑道。
颜莫歌对应如流,“皇上体恤草民,既知道了草民的心意,就不会那么残忍。况且……”
他故意将话顿了半瞬,无需做多揣测,都知他那满腹诡计,定不会让人好过的。
“慕小姐未将心与我,就算得皇上赐婚,这段姻缘也是勉强得来的,无从谈情,未免遗憾了些。云王殿下,你觉得草民说得对吗?”
他竟还要去招惹祁云澈。
这厅中哪个不是心中有数的?
汐瑶叫苦不迭,双腿发软,还不如让她一直跪着。才发觉自己搅入一出好戏,且是只能唱个边角,对不上角儿们的戏就要倒大霉了……
身后,祁云澈不改本色,冷言冷语道,“颜公子是性情中人,若你属意的女子并未倾心于你,到那一日,可要想开些。”
颜莫歌长长‘唉’了一声,“可是草民并非心胸开阔之人,只能求皇上给草民做主了。”
几乎是他音落的同时,汐瑶清晰的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碎裂声,难不成是祁云澈将他手里的茶盏捏碎了?
一时,一瞬,四下气氛诡异使然,说不出的压迫窒息。
颜莫歌变卦变得何其快。
汐瑶倒不怕皇上真的将自己指给他,想起在泉池里祁云澈无助的神情和请求的语气,事到如今,是那般结果的话,她也拒绝不得啊……
他们都在天子的棋盘上,唯独颜莫歌仿是那不会被摆入局中,还能随心所欲的逍遥人。
着实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只求皇上给草民一个机会,若在夏猎这段时日,草民能与慕小姐相伴朝夕,说不定她会看到我的好呢。”
闻得这请求声响起,得到的是祁尹政爽快的应允。
汐瑶忍不住酸涩一笑,再也顾不及万岁的颜面,隔着屏风死死的向颜莫歌瞪去!
你有好吗?!
……
圣驾离去,这厅中只剩下汐瑶和中毒至深的颜公子单独相对。
由始至终她都没敢回头向祁云澈多望半眼。
竖起耳朵细听,待外面的喧杂声全然消失,她总算松懈,往就近的那把椅子上一坐,便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颜莫歌仰头放肆大笑起来,笑声在这夜里猖狂无比,更是尽兴非常。
笑还不够,还要出声揶揄那自顾喘气的人儿,“你怎不回头看一眼呢?只要你回头去,就能看到他那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的脸色了,哈哈,哈哈哈……”
汐瑶配合着干笑了两声,“若皇上也能这般迁就小女子,莫要说只是回个头,就是让我在此撒泼打滚,我也是敢的。”
别的且不说了,当今天子对颜莫歌的纵容,决绝出乎她意料。
“看来你的娘亲在皇上的心目中相当有分量啊……”
祁云澈是大祁未来的天子,皇上对他严厉些无可厚非。
而颜莫歌,就是最得圣宠的祁璟轩都不敢在圣驾面前这般放肆,汐瑶实在太好奇,他们的生母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相比起来,曾宠绝后宫的裴王生母李修仪,多半只是个幌子而已。
“你想知道吗?”安逸的躺在榻上,颜莫歌卖起关子,“可惜此时还不能告诉你。”
反正她早晚也会知道,到那时岂不更有意思?
汐瑶无奈一笑,“刚才多谢你了。”
若不得他插科打诨,皇上也不会轻易将那一行硬生生忽略。
并非帝君不知,只是当下不与计较,让她钻了空子,偷着喘息。
“谢我什么?”起身,走出屏风,他精神恢复不少,尤为皇上肯纡尊降贵,配合着他心情唱了一出好戏。
那张俊朗的面上虽不得多少血色,但笑意盎然,比花还娇,看着便是不会那么快气绝身亡的。
“你若真的想谢,明儿个我们在这里把亲成了,你看如何?”坐到她旁边去,他探身顽皮道。
汐瑶斜眼望去,“皇上主婚,再请祁云澈来观礼,对吗?”
回她一记赞赏的眼神,颜莫歌像是寻到至交,“你真是上道!”
“勉了罢。”心惊胆战的过了一夜,她早已吃不消,寻了候在旁边的裳昕问,“我睡哪间房?”
不得回答,他再好心邀请,“你觉得我这间如何?”
汐瑶回绝得干脆,“极不顺眼!”
……
竹舍二层别致的雅间。
这竹子本就不隔音,躺在床上的人儿辗转反侧,听着外面的水声,无法入睡。
愈是夜,愈发的觉得凉意袭人。
汐瑶还来不及将匆匆一行消化彻底,今夜发生的一切再令她诧异非常。
皇上对颜莫歌的纵容超出她的想象,由是亲眼所见,她才体会了祁云澈在泉池中露出的无力之色。
当中诸多不解,恐怕要等到他们的生母亲自现身,才能将一切疑惑解开了。
她有那个机会吗?
神思忽而一闪,国师对自己说的话萦绕于脑海……不是奴婢,至少今生亦不会是。
那么今生,她的命运到底会是如何的?还是祁国的皇后?他的妃子?还要在那座幽怨的宫墙中了却一生?
从床榻上翻身坐起,越想越乱,越乱,越难眠。
便在这时,‘吱呀’的一声轻响,格外的清晰,是谁将外室的那道房门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