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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门的第二天,按照礼节,沈瑾瑜起了大早,陪百里醉一道同父兄吃早饭。
因为昨晚发生了不愉快,在膳厅里没有见到百里愫的身影,听说是打早天还没亮,就被百里晟差人送回刺史府了。
当下府上最得意的是七小姐,最了不得的也是七小姐,百里愫算个什么?
那才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呢!
柳氏太会做人,明显的改变就是穿着朴素了。
早饭前她先给百里醉检讨自个儿,扳着指头数落自己的不好,弄得气氛很凝重。
饭后往外面扬了声,百里琴眼红红的走了进来,满脸憔悴,像是彻夜未眠,走到厅中就给百里醉跪下了,接着是全家的批斗大会,严声斥责得她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看了半响才百里醉反映,原来把百里愫打发走那是保护。
百里琴被推出来,是因为她是妾生的,待遇就是要差一些。
本来百里醉想说算了,身旁却见沈瑾瑜悠闲的拿起茶来喝,慢条斯理镇定自若的模样,丝毫不关心厅中的事。
等到百里晟和柳氏把百里琴骂得体无完肤,只差没哭死过去,词穷了,眼巴巴的望向他,他才勉为其难开口,只说了至关重要的一句——
“鄙人希望今后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
百里醉注意到他一个特点,当某个时刻与平时有区别时,沈瑾瑜就会用‘鄙人’来自称。
听似恭谦,实则暗藏威胁、讽刺等等意思……
总能叫他施加的对象心惊胆战就是了。
百里醉很享受他让自己这没救的一家都心惊胆战,大树底下真是好乘凉!
……
早饭过后终于到了见陈氏这一环节。
走在路上,沈瑾瑜精神不错,好心情的打趣说,对丈母娘十分之好奇。
只因他委实想知道母亲要是如何样子,才能养出这么一个……一个让他无法用语言详述的女儿。
百里醉干笑了两声作为回应,全当他在夸奖自己了。
陈氏住在百里府靠北的一个小院子里,那也是百里醉自小住的地方。
女儿嫁得好了,陈氏跟着沾光,住了十几年的破落屋子得以重新修整了番,沈瑾瑜去到时,看入眼的没有想象中寒酸。
但他人不蠢,那些家具摆设一看便知是才搬进来没多久。
物件可以置换,旧墙可以翻新,鼻息里的霉味却不能用香薰掩盖。
陈氏是个惯于沉默恪守礼数的女人,穿着单薄,身形消受,面色略显蜡黄,不带丝毫笑意,别说沈瑾瑜了,换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与之多有亲近。
坐在外屋金丝楠木的椅子上饮闲茶,那母女两交谈很少,多是百里醉兴致勃勃的起了话头,陈氏简单的应和两句,想再听她多说就再没有了。
不难看出百里醉尴尬,可是让她起身走,她又舍不得。
到底还念着母女亲情。
这百里家能让她惦记的,怕也只有陈氏了。
沈瑾瑜把这些都看在眼里,这与他来的时候的调侃截然不同。
他是何人啊?走到哪儿都被众星拱月吹捧着。
他想,既是百里醉的亲母,不需要像柳氏那样对他溜须拍马,恨不得扑上来给他提鞋的形容,至少,他人在这里,陈氏当对他嘱咐几句理所应当。
比如,请他好好待百里醉。
或是再比如,说‘我女儿脾性不佳,姑爷往后多包涵’这样听似在折损女儿,实则维护的话。
一句都没有。
沈二公子都想为百里醉叫屈了。
她生在市侩商人家,父亲不仁,二娘不善,兄弟姊妹对她只有恶言恶语,连她的生母都对她冷淡如斯,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过的。
再想起昨夜她对百里琴动手,事后他刻意不冷不热的回应,做的是让她多少惧着自己的打算。
此时呢?
沈瑾瑜只想立刻把她带走,再也别回百里家。
护短的心情在他全然不察间,缓慢而坚韧的滋长着。
百里醉看他脸色渐沉,以为母亲没像府上其他人一样对他说尽好话,习惯被热捧的人哪里受得了冷落的滋味?
正打算站起来做个有礼有节的告辞,就在这时,陈氏主动说话了。
“姑爷千里迢迢自边城来,莫说手里头生意无数,还兼着苍阙城主的身份……”
她微顿,抬起头用一双黯然无光的眸看他,道,“有劳了。”
终于听她说了句像样的话,沈瑾瑜替百里醉轻松少许,遂对丈母娘谦和一笑,“岳母大人言重。”
这‘岳母’的称呼像点了陈氏的死穴,闻之,她先有蹙眉,明显责怪的看了百里醉一眼,再郑重的对沈瑾瑜纠正,“我早已不是百里夫人,如今只敢以‘妾’自居,姑爷身份尊贵,切勿因此辱没了自己。”
沈瑾瑜和百里醉都是一怔,各自没想到。
陈氏并不觉得自己的说话有哪里不对,自顾说完后,就对屋外唤道,“桂嫂,把人带进来吧。”
音落,两道步声踏来。
跟在桂妈身后的是个身形娇小的女子,着一身水红裙子,模样不大,倒是水灵。
进屋后颤巍巍的跟陈氏等人依次行了礼,低下的头悄悄抬起来瞥了沈瑾瑜一瞬,随后又飞快低下去了。
沈瑾瑜看不懂了,“这是……”
百里醉看懂了,脸色相当难看,“母亲……”
“我说过多少次,你当叫‘柳氏’母亲。”陈氏加重情绪对女儿教训,眉头隆起几道细细的褶子,忧愁得连连叹息。
“罢了,你回门不易,这件暂且不提。”眼下她有自觉更重要的。
望向刚入内的那丫头,她对女儿与女婿道,“她叫蕊香,是我自乡下买回来的,不识字,活儿也做不好,只好在一点,听话。”
此刻正也在‘听话’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点点头,只想赶快听完,然后落跑……
陈氏面无表情,接着就抛出一记杀手锏,差点没要了沈瑾瑜和百里醉的命!
她对蕊香吩咐,“蕊香,你是个好孩子,今后要好好伺候姑爷,知道么?”
百里醉一口茶喷了出来,心里叫:我的娘嗳,你能含蓄点么……
沈瑾瑜则是大怒了,拍响桌子就站起来,“鄙人陪醉儿回门,岳母竟送上陪房丫鬟作礼,实在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