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来传皇后娘娘口谕得时候, 林轻染正懒懒地躺在窗子边的软榻上小憩,鎏金的螺钿香炉里燃着淡雅的四季幽兰,一室悠然。
月影匆匆进来禀报:“小姐, 大夫人派人来请您去前院花厅。”
林轻染睁开水雾朦朦的眼睛,神色透着未睡醒的懵懂,没有听清月影说得什么。
月影拿来衣裳替她换,又说了一遍, “大夫人请您去前院。”
林轻染这才听清了, 眼里的怔懵散去, “大夫人请我去做什么?”
月影替她解开外衫的衣带, “奴婢也不知。”
林轻染颦着眉抬起手臂, 让月影给自己更衣, 她来侯府也有快两月了, 见过大夫人的次数屈指可数,怎么忽然想起要见她。
忽的,她眼眸微睁,别是她和沈听竹的那些事被大夫人给知道了!
这念头骇得她心跳都差点停了, 她就知道沈听竹不是那么好说话的,说什么不勉强她,只怕又是戏耍她,等她放下戒心的时候,再一把将她缚到网中。
他绕那么大个弯子, 莫非就是想告诉她, 再怎么抗拒也无用?
林轻染只觉得四肢发冷,月影道:“小姐, 人在外头等着, 我们快走吧。”
躲不过了……林轻染绝望的朝外走去。
一路上她脑子都是昏沉沉的人, 干脆一口咬定是沈听竹胡诌,可她的小衣还在他手里。
林轻染魂不守的去到前院,守在花厅外的丫鬟道:“姑娘请进。”
林轻染攥痛了手心,若沈听竹真铁了心要娶她,她就日日闹得他后宅不宁,谁也别想好过了。
林轻染深吸一口气,大有一副豁出去的架势。
跨进门槛,便听一道尖细的嗓音说,“这位就是林姑娘吧。”
秦氏笑道:“正是。”
林轻染抬眸,一个太监正笑眯眯看着自己。
林轻染愣了一下,环顾厅中,除去秦氏,沈纾与沈曦也在,反而不见让她恨得牙痒的沈听竹。
她朝秦氏请安,“轻染见过夫人。”半垂的眼眸望着地面,一时竟不知是什么情况了。
太监在这时候开口,“皇后娘娘娘在宫中惦念姐妹,特让奴才来传话,请三位姑娘明日进宫相陪。”
沈曦与沈纾道:“谨尊娘娘懿旨。”
林轻染有些恍惚的跟着屈膝,不是她与沈听竹的事,她刚才甚至已经想到嫁给了他,自己该怎么抗争。
一阵羞耻感涌上心头,林轻染敢紧闭了闭眼,驱散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想。
那太监道:“奴才就先告退了。”
秦氏命人送他出去,目光不动声色的看了林轻染一番,才对三人道:“明日你们就一同入宫去。”
回到后院,林轻染就去了林氏那处,明日就要进宫,她心里难免紧张。
林氏听后也大为惊讶,“皇后娘娘怎么想到让你进宫?”
林轻染想了想道:“许是因为上回在玉溪山见过一次,娘娘觉得与我投缘。”
也只能是这个缘由了,而且也不止她一人入宫,还有沈曦与沈纾。
林氏却不那么想,近来朝臣连番上奏催促皇上选秀的事,她也有所耳闻,轻染生得貌美,若是皇后想找个好拿捏的自己人入宫,轻染无疑是个好的选择,林氏凝着眸色,但愿不是。
林氏也不曾入过宫,只能交待她,“进了宫千万谨言慎行,娘娘问你便答,还有,不久你就要离京,也别忘了与娘娘辞行。”
怕林轻染会乱想害怕,她没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林轻染乖巧点头:“我知道了。”
*
林轻染走在园子里,小径旁红梅已经结了颗颗小花苞,越过眼前的绚烂,她看见不远处的亭子里坐着一个人。
是沈听竹,林轻染想装作没看见,目不斜视的朝前走,余光却见他已经起身向她走来。
“表妹留步。”
林轻染不得不停下来,“二表哥。”
沈听竹看了她片刻道:“我听闻娘娘传你入宫。”
林轻染点头,想起自己方才那一番误会和猜测,又是一通懊恼。
沈听竹看着她隐隐有着泛红趋势的耳朵,问道:“是在为入宫一事紧张?”
林轻染如实道:“有一点。”
皇后与沈听竹是亲姐弟,他必然最知道要注意些,林轻染动了动唇瓣想问他,最后还是忍住了。
沈听竹像是知道她所想似的开口,“吴嬷嬷从前是在皇后身旁服侍的,也在宫中待过一段时日,不若我让她来与你说宫中的规矩礼节。”
林轻染细细折眉,犹豫着要不要领他的情。
沈听竹道:“你若是不喜便算了,阿姐很好相处,你无需紧张。”
林轻染眸光轻动,他竟真不再像以往那般强势,说一不二,只要他开口便容不得人说不。
抬眸去看的眼睛,眸光温和,也没了那些迫人的晦暗,林轻染终于略微放下些许戒心。
犹豫再三,林轻染小声道:“那你将人差去青玉阁。”
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可以看见细细的绒毛,沈听竹道:“好。”
答应的如此轻巧。
林轻染捏了下指尖,“那我走啦。”
沈听竹眼里划过淡淡的不满,只是全被笑意掩盖了,“讨你句谢谢,总不算为难。”
这样的沈听竹,林轻染实在太不习惯了,低低道:“谢谢二表哥。”然后飞快离开。
沈听竹在她身后不大乐意的耷下眼尾,然而在嘴里品过她的那声谢谢,又掀唇笑起来。
*
红墙金瓦,皇宫的巍峨雄伟让林轻然不禁心生敬畏。
内侍引着三人往皇后宫中去。
另一边,沈听竹伴驾在御花园,皇帝负手走在前,略回过头,对身后的人道:“以往朕要见你,还得眼巴巴去寻,今日你到自己来了。”
沈听竹淡道:“皇上折煞臣了。”
皇帝一双细狭的凤目睇向他,“你便直说你为那林家女来,朕不笑你。”皇帝嘴上说不笑,挖苦却一句没少,“还怕你阿姐欺了她不成。”
沈听竹只道:“皇上多心了。”
皇帝抬眉,“朕还想,你若承认了,朕便替你赐婚。”
若放做之前,沈听竹许就答应了,如今他觉得大哥说得十分有理,他若硬娶了她,只怕天天要哭给他看了。
“皇上有这个闲心,倒不如想想选秀一事,据臣所知,阿姐也是同意的。”
皇帝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周遭的内侍个个胆战心惊,片刻,皇帝却笑道:“只有你敢如此对朕说话。”
在皇帝眼中,他与沈听竹是君臣,更是自幼的挚友,而且若当年不是沈听竹,如今受尽折磨的就是他。
二人沿着御花园的莲池而走。
皇帝心中烦郁越走越快,沈听竹被远远落在后面,他挑眉道:“皇上也不等等臣。”
皇帝道:“朕若真停下来等你,你只怕才要不高兴。”
沈听竹笑而不语,最懂他的也只有皇上了。
“你可曾后悔过,那时扮作朕?”
皇帝声音远远飘来,沈听竹脚步微顿。
数不清的毒药用在他身上,双膝被折断接上,再折断,再接上……起初的几年他连下床都不能,五脏六腑都是疼的,即便现在,他每走一步双膝也是疼的,只是已经麻木罢了,而他口中也再没有尝出过滋味。
沈听竹慢声道:“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