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没了毒辣晒人的日头,徐徐凉风吹着河畔歪斜的杨柳,正是凉爽的时候。
沿河而搭的茶水铺里,坐着不少听书的茶客,一壶茶一碟瓜子,就能坐上半日。
来镇上赶集的人也都不紧不慢,走走停停,只需赶在入夜前归家即可。
唯独一青衫小厮,怀里满满当当地抱着一堆几乎遮住他视线的物件,脸颊涨红,额头冒着热汗,浑身热气蒸腾,与周遭的悠然闲适格格不入。
清风停下来掂了掂怀里的大堆东西,又快步追上前,哭丧着脸道:“小姐,咱们再不赶路,只怕入夜前都赶不到下个镇子。”
林轻染只点点头,脚步依旧轻盈,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细风掠过,吹拂着帷帽上的纱幔,连带着将她的说话声一并卷起——
“今日到不了,难不成明日也到不了?”
细腻的嗓音是吴语独有的软腔软调,比这秋风还要轻柔,尾调微微勾起,软酥酥又带着几分娇。
清风腾出手,捏着袖子抹了把汗,依旧气喘吁吁,“可是小姐,那不是这么算的啊,按理咱们三日前就该到上元了。”
清风说到后面,声音都变成了哭嚎,“您这都多少个明天了。”
月前,林轻染远嫁在京城的小姑林氏,派人送了封信来,说思念娘家人,又正逢沈老夫人大寿,便想让自己的侄女,侄儿一道去京中小住。
林轻染的兄长林诏,前些日子去宣城做买卖还没有回来,阖府上下,唯一得闲的就只有林轻染,所以林老爷便让她带着贺礼赶去京中。
林氏提前派了人等候在接壤南北的上元江河渡口接应,从江宁离开到上元最多不过三四天的路程,林轻染硬是游山玩水似的走了七日。
清风暗自道:好在他有先见之明,让人将贺寿礼以及贵重细软,先一步送送上了船。
如今就差眼前这位主儿了。
丫鬟秋芷回头道:“你都唠唠叨叨一路了,就不能歇歇。”
清风抱紧满怀的东西,气急败坏道:“我又没跟你说。”
秋芷哼了声道:“我是替小姐说的。”
两人还在拌嘴,林轻染停下脚步,荼白色的裙裾也跟着停止摆动。
清风见状一喜,还以为她终于听进去了,“小姐。”
林轻染却扭身看向街边一间铺子,微仰头轻声念着招牌上面的字,“华容阁,这就是哥哥提起过的,无论纹样还是织锦工艺都称得上佳品的华容阁?”
清风在听到她说出“去看看”三个字的时候,肩都垮低了一截。
他忙不迭地跨步往门口一挡,嘴里磨磨蹭蹭道:“可这都快到晌午了。”又掂了掂怀里的东西,“您都买了这好些了。”
林轻染隔着层照纱都能看到他布满愁容的脸,红润的唇抿出笑意,很快又收回去,一板一眼道:“这就是你不懂了,我是去侯府做客,府上那么些个夫人小姐,可不得多备些礼。”
清风哪里会信,小姐分明就是自己贪玩,寻得借口。
“你就少操些心,我有分寸的。”说话的功夫,林轻染已经提着裙摆,翩然跨进了铺子。
清风眼看着没拦住,心中恼悔,紧跟着后面小声嘀咕,“您每回都这么说。”
林轻染环顾着铺子内,慢慢悠悠地说:“便是迟上几日小姑姑也不会怪罪,只要赶在老夫人寿宴前到就行了。”
店内掌柜见人进来,走上前笑着接待:“姑娘随处看看,楼上还有。”
开门做生意的,最会看人辨色,林轻染虽然戴着帷帽,让人看不清样貌,可从衣着打扮,掌柜就瞧出她必然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就光说脚上那双绣鞋,用的都是雪缎做得鞋面,更遑论鞋尖上那两颗剔透浑圆,品相极佳的珍珠是什么价值了。
林轻染用指尖轻抚过摆在柜台上的丝织锦缎,帷帽将视线视线遮得朦朦胧胧,她抬手撩起一侧纱幔,好仔细看清锦缎上的纹样。
“这纹样倒是别致。”林轻染还算满意地点了下头,“劳烦替我包起来。”
没听到掌柜应声,林轻染疑惑地抬起视线,纤长卷叠的鸦羽之下,是一双清灵蕴水的眼眸,似将天上星月都映在了其中。
秋月见掌柜还冒犯地盯着自家小姐看,不满地咳了咳,提醒道:“掌柜可听见了?”
掌柜忙回过神,讪讪挪开目光,拿来尺子说:“我是给姑娘裁几尺,还是?”
林轻染道:“这一匹我都要了。”纤手轻抬,又指向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