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事件之后,一路上,北彊武士和潥朝官兵的气氛更是紧张。只要稍有点小摩擦,就会立刻剑拔弩张,随时可能打起来的样子。
同时还有一个细微的变化,一一的形象在潥朝官兵的心目中大大提升,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当初那个被全天下笑为花痴的女子,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以前倒真是他们狗眼看人低了。相反的,北彊人原本就憎恨一一,而经过这件事之后,仇恨就更加深了一层,但碍于身份的原因,他们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原本半个月的路程,他们却足足走了二十三天。越往北天气就越发冷了,好在北方没有下雪,虽然冷了些,但是并不影响脚程。一行人到了木河镇的时候天色就黑了下来,看样子还要有一天的时间才可以到达北彊境内了。
一一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懒散地舒了个懒腰,抬头看着月明星稀的天空,月光清冷洒在扬起的脸颊,氤氲成一圈银色光芒,她深深吸了口气,冷风迎面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北彊,她又回来了。
距离上次来木河镇才短短三个多月,然而在她心里仿佛隔了几百年,又像是昨天,她已经分不清记忆里的那些事到底是真还是假,每当想起时总觉得不太真实。
燕无痕说,如果他们都活着回去,他就会上门提亲,那时的她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必竟她当时被迫去北彊完全是因为他和燕无双信不过她,所以才把她带在身边。一愰眼,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他的承诺终究因为各种不得已的原因没有实现,就连最后一次和皇帝之间的协议,也让自己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说实话,她从没有怪过他。生在帝王家总会有一些不得已的苦衷,就像善良贤惠的皇后娘娘不得善终一样没有道理可言。
枯草起伏摇曳,一波波由远及近,她顺势坐了下来,拔起一根干枯的草叶一点点掐下来,心里默念着,平安。
一一望着漆黑的前方,仿佛隐约看到一条浅浅的小河,当初为了给情野买药,她不得不趟过那条河去了危险的北彊,后来才遇到了耶赫,然后才发生了后来的事情,以至于她现在还有机会重回故地,不就是因为耶赫对她的恨吗?
而他呢?口口声声说,有一天就算他杀遍了全天下的人,也不会动她一根头发,她信了。可是,她终究抵不上他心中的仇恨,终究抵不上他们一家四百七十口人的命。
“在想什么?”陆子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随手给她披上一件披风,“夜晚天冷,你这样不注意身体,以后让大哥怎么放心?”
一一转身看着他脸上温暖的笑容,突然很想哭。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真心实意地关心她,无关乎金钱,也无关乎利益,就这么平白无故的,自然而然的,让她心里感到温暖。她霸占着陆一一的身体,同时还霸占了她本该得到的关心,这么长时间她从来没有这么不安过,真害怕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她可以容忍别人不待见她,却不可以无视别人对她的好。
“大哥,回去之后还是为陆家生个孩子吧,爹爹他真的老了,是该怡享天伦之乐了,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他和大娘想想啊。”一一收拢两肩,感觉浑身暖和了很多,像包容在火炉里。
陆子晟却不屑地冷哼一声,视线别向远处,淡淡说道:“上次皇后娘娘的寿宴上,那些官宦家的小姐不是都在场吗?我看了,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除了会暗地里较劲外,什么也不懂。娶回来做什么?没的给自己添堵。”
一一闻言,忍不住大笑起来,一手拍在男人的肩上,没正形地笑道:“大哥,你还是男人吗?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一个男人像你这样的,还是说你不喜欢女人?难道……喜欢男人?”
女子越说越离谱,陆子晟红着脸不理她,所幸天黑看不见,不然他真撞墙算了。
一一自知说错了话,捂着嘴巴不吱声,过了一会她突然一本正经地说:“大哥,那道圣旨放在大厅里不安全,还是换个地方吧。”
陆子晟猛地转身,剑眉微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一直以为没有人能找到那儿,没想到,这个妹妹还真是不一般。既然她能找到,那情野呢?迟早会找到,或许已经在这段他不在的日子里找到并拿走了也说不定。
一一轻声一笑,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只是想提醒你,这么重要的东西,如果不需要,最好的办法是毁尸灭迹。圣旨又怎么样,为了潥朝江山,照烧不误!”
陆子晟皱着眉,听的心惊胆颤,见四下无人,才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说道:“你不要命了是吧?圣旨代表的可是皇上,这种话以后都不要再说了知道吗?”
一一拿开他的大手,喘了几口气,点了点头,想必以现代人的思维方式和他也是说不通的。
两人吹了半天的冷风,到最后实在受不了才站起身向帐篷走去。一一跟在男人身后,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像一棵千年老树,为她遮住冷风冰雨,她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情野是燕成天的儿子,她不知道陆子晟知不道,但是她没有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话到嘴边就咽了下去。
若干年后,当她站在一片血海白骨之中,回想着今天的一幕,也许,当初如果早点把这件事说出来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血雨腥风。可是,他们终究冲不出命运的枷锁,她不能,耶赫不能,燕无痕,燕无双,情野,燕无尘,燕纯华,他们也不能,仿佛从他们每个人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成了命运手下的傀儡,为了野心,仇恨,爱情,不断地努力着,争夺着,直至生命耗尽,没有后悔,没有怨言,只为自己的心。
从那件事之后,耶赫自始至终都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她恰好也懒地答理他,这样一来,两人都一路安好无风无浪。
越过这条河就真正到了北彊境内。但是自从北彊之战后,原本富饶的阿洛特日渐萧条,久而久之人烟也变的稀少,直到现在除了一些祖祖辈辈土生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外,几乎所有人包括商贾都撤离了这片死城。
那场血战至今还历历在目,每当想起时都觉得是做了一场恶梦。一一掀开帘子,看着三个月前来过的街道,那时她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挤在人群里,看着来来往往的北彊人有说有笑地做着自己的事。他们能有什么错?可是,又有谁真的有错呢?秦始皇一意孤行用累累白骨筑造万里长城惹来无数骂名,可是后世不照样对他歌功颂德美称千古一帝吗?她只能说命运使然,谁也不想生在这动荡的年代,更不想生在这帝王之家,权利魔爪之下。
耶赫一身洁白圣雪,披了一件深蓝色裘衣,趁的他整个人阴沉沉的。男人高高坐于马背之上,眉眼如丝,静静地看向前方,不言不语,不悲不喜,就那样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一一知道,此刻他的心情一定不如表面上那般平静吧!经历过它的繁荣与昌盛,如今的凄凉与衰落,又怎会不让人感到婉惜?她想,耶赫一定恨她入骨,去尼西雅本可以超近路而行,可是他不但没有,反而绕道走阿洛特,要的无非是想记住这仇恨,记得更深一些罢了。
“看到了吗?好看吗?”男人不转身,冷笑说道,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嘲讽,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她。
一一刚想放下帘子,听到他的声音又掀了起来。她看了他一眼,随后看向那袅袅的青烟,只觉得嗓子一阵堵。她清了清喉咙,故作镇定地点点头说道:“嗯,若干年后又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耶赫,你能等到那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