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流点点头,付烟飞走出了院子。
白鹭服侍着云流梳洗,她一边解玉簪,一边朝院中望去。
白鹤推门进来便看到这情形,不由笑着说:“你这女郎,心神恍惚地作甚?”
白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实是好奇,初见真会变成人?怎么看也是一朵普通的花啊。”
苏玉把热水倒进脚盆,见白鹭仍旧一脸好奇,不由说:“这里是幽洲,发生任何事都不足为奇,我看付三娘也不会骗咱们。”
云流伸了个懒腰,望着满月微笑着说:“也许是真的呢,初见看起来灵气十足,像个小童似的。”
月下的初见此刻正在拼命伸展根茎,一直到云流房前,遇到苏玉的屏障时停了下来。
“呲!”泥土被刺破,一根细茎颤巍巍地伸到了地面上,接着一朵花开在了顶上,花朵悄悄往窗台上伸去,活似一颗偷窥的脑袋。
“噗噗!”一只幽蓝的蝴蝶落在了云流的头发上,她愣了愣,不经意地朝窗外一瞥,又低头看着手中的书。
窗外的初见在月光下抖得像筛糠,它一会儿挫败地伏到地上,一会儿又伸头偷看,一会儿东歪西扭,若是有人在此必定以为撞邪了。
第二日,云流一袭白衣走在长街上,苏玉和两个丫鬟一脸紧张地跟在她身后。
不时有少年少女上前送花或是请教舞乐,云流一一解答,没一会儿就被云中城的人团团围住。
苏玉不停地赶人,急得满头大汗。
云流见状大声说:“云中城民热情似火,令倾云感动,今日便奏一曲聊表谢意。”
说完从白鹭腰间取下碧玉笛,站在长街中央开始吹笛。
一阵寂寞广阔的笛音泄出,像高山上的流水缓缓落下,在野石上流淌,流入了不知名的深谷,流水无穷无尽,永不休止。
等城主府中的清歌从高处传来,众人才回神,哪里还有长公主的影子?
长公主一曲,世间皆寂。
此刻云流几人坐在一家酒肆后,由着白鹤将她们打扮成云中城民,这样总不会引起注意了吧?
“当当当!”一阵敲木板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说书先生上场了。
“话说这长公主来到云中城啊,各方势力开始涌动。咱们城主呢,在城主府设擂台比武招亲,这第一个上台的就是楚城主,只见他飞天而起,一个手刀朝付城主砍了过去……”
“切!说的那么玄,你见过长公主的容貌啊?”“就是就是,付城主风流无双,楚城主妖娆魅绝,怎么可能为她上台对阵啊?是不是吹过了?”
城民三五成堆地讨论着,说书先生满头大汗地吆喝着,气氛一片热烈。
“够了,比起编些天马行空的故事,不如想想怎么应付幽洲十二怪的责难!”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大家看向角落坐着的年轻男子,他一脸不耐。
隋壑也来了?谁人不知他痴恋城主,自小便立志成为城主的贴身护卫,只可惜城主风流倜傥,只爱娇弱美人,对他这冰山的样子十分不喜。
城民们消停了下来,确实该想想怎么应对,长公主乃境外之人,谁接了都是烫手山芋,而处罚长公主一行,会伤了城主的脸面。一时间酒肆安静下来。
云流站在后院,众人的为难她一清二楚,来云中城已经四天了,大家对他们都很友善,只是迟迟不提何时送他们离开,看来付烟飞也相当为难。
几人悄悄回了城主府,谁也没注意到她们。
晚间云流遣退了白鹭,随意地泡在温泉里,水温十分舒服。
她翻了个身仰面望着雕花屋顶,如果一直滞留此地,不仅自己和夏决的使命无法完成,连付烟飞都会受到牵连,是时候启程了。
一阵乐声幽怨地从屋外传来,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她竟然睡着了。
她走出温泉到架子上拿起了衣裳,苏玉等人候在门外。
想到此,她调皮一笑,手臂轻招,一群幽蓝的蝴蝶在池面飞起,来到她身边。她轻抚着蝶群,朝着里间走去,到了墙壁前她停了下来。
上次离开飞天城时吴飞天给了苏玉一本书,里面讲述了如何训练异赋,她正好试试是否有效。
她闭上眼站在蝶群里,蝴蝶围着她飞舞,在墙壁前她集中精神想着穿过墙壁,然后朝墙走了过去。
幽幽的烛火下只能看见摇荡的影子,一个纤细玲珑的身影跃过了墙壁,室内只剩空荡荡的烛火。
睁开眼,已在墙外。云流舒了口气,她原本就在想是否能像幽灵蝶那般穿透实物,正巧得了那本书。
筝声更加清晰,她顺着声音寻过去,看到了一间半敞的房间,门口挂着紫色风铃,她悄悄走过去,古筝停了。
她一顿,朝里望去,里面点着烛火,背对她的人一身银色绸衣,黑发披散在身后,正对着墙上的画像发呆。
脚边的矮几上放着一把古筝,看起来十分陈旧。
“她看起来不似真人对吗?”付烟飞的声音轻轻传过来,月光把她的影子拖得老长,直直地映在墙上。
云流上前与她并肩看着画像,画里是一个身穿青色纱衣的女子。女子长发飘飞,站在悬崖边的木栏上俯视着云雾缭绕的下界,一只手扶着木栏,衣裙翻飞到了崖外,纤柔的身子好像随时会掉下去。
仅仅一个背影便可窥见女子的天姿绝色,那份气质让人只可远观。女子不似世间人,遥远的距离让人顿生冷意。
“长公主,我十三岁时在城主府中遇见她,那时她作客云中,一身青衣飘逸绝伦,她问我:‘你可知初见?’
我自然不知,我陪了她一个月,走遍云中。后来在城主府中发现了初见,她说初见最终会为了所爱之人寻遍天涯,直到守在他身旁。
她脸色奇异,云中城的日光也照不亮她眼中的阴郁和疯狂,我就那么看着她,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什么是初见,初见!”
付烟飞脸色晕红,脸贴在画像上,半睁着眼继续说:“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般美的人,我想世间也不会有人比她更美,若有,”她脸色阴郁,“我便杀了她!”
云流被她盯得发毛,然而她很快又说:“她在找到初见后,抱着初见哭得肝肠寸断,第二日,她走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无论云中,幽洲,或是外界。也许这一生我都不能再见到她!”
她声音哽咽地说:“后来我成了城主,掌管着莫大的云中城,我已能给她一切,云中已无禁地!可她不会再出现,不会了。这些年我常想她是否只是一个梦呢?我自以为是的梦。年代久远,我已记不清了。”
付烟飞痛苦地闭上眼,用力摸着画像,沉浸在回忆中。
云流默默吸了口气,一股书画特有的味道传过来,画已有些年月,而那上面的美人却越加神秘,若她转过头来想必是倾国倾城。
“长公主觉得三娘傻吗?”
“世间所有痴情都令人动容,我很羡慕画中女子,若有朝一日有人这般待我,我倾尽所有必不负他!”
她看着眼神朦胧的付烟飞,心中感慨,付烟飞大大咧咧的背后竟然有这么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而且只是为了一个女子!
“哈哈哈哈!”付烟飞突然大笑起来。
“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他们都不知我心!女子又怎么了?我若爱她又岂会在乎是男是女!”
她满脸嘲讽,眼中却有奇异的光芒,云流不知该做何回应。
付烟飞“咻”地立起了身,她身形瘦长,高出了云流大半个头。
她盯着背对烛火的云流说:“长公主可知,初见能选择成为男子或是女子,它在遇见所爱后便会拼命生长,然后脱离土壤,变幻成人前去寻找爱人。我若是个男子,当年定要留下她!可惜当年心智尚幼,没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付烟飞的语气里满满都是遗憾,有些人只与她相遇就已用尽了此生缘分。广阔的云中城远远浮在空中,白云渺渺,根本望不见尘世中的一切,望不见心上人望不见前尘过往,二十年转瞬即逝,佳人何处寻?
云流看着她感伤的样子不由安慰说:“城主不必灰心,精诚所至,必有回应。也许哪天她会突然回到你身边,云中城如画景色谁能割舍得下?”
“但愿如此,长公主若不嫌弃叫我三娘吧!”
云流急忙说:“三娘客气了,你不妨唤我……阿流。”
夜色已深,两人在房中畅谈,直到天色微亮才趴在榻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