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头冒火,“怎么回事?”
她不敢说,全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其实根本用不着问,德妃能随便把人的腿打折,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是在紫禁城里呆了那么久,我还是无法适应这种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态度。当年我拼死救那个小太监并不是如五公主说的那样因为第一天入宫没见过世面,就算到了多年后的现在,我也还是会救,入乡随俗什么的我好像做不到。
“当我死了!?还不进来?”里面传来德妃沉重的喘息声。
她应当是病了,但端药的小宫女却站在门口颤着不敢进,鼻青脸肿的嬷嬷赶忙从她手里接过药碗作势要进,被我拦住了,我接过仍在发烫的药汤,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屋里热得人烦躁不已,缭绕的香片混着药味儿,也嗅不出什么好闻的味道,反倒熏得整间屋子雾蒙蒙的,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一晒,更是迷蒙不已。
德妃靠坐在床边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眼神阴翳地让人脊背发凉。
“你来了。”她声音很轻,显出极重的鼻音,倒真是病了。
“你要见我做什么?”我问,顺手把药搁在妆台上。
她没有上妆,比起平时的样子来苍白得可怕,两只手上却仍戴着尖尖长长的指套,好似就为了戳人才戴的,这一想法配上她如狼一般恶毒的眼神,让我不禁觉得她已不像人间人,反而像阴间鬼。
“你手上没有我的东西……”她说道,盯着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我笑了:“娘娘气性可真大,都病成这样了,还要争呢。”
她咬咬牙,两侧的咬肌微微鼓了起来,“回答我,是不是?”
我走近两步,一只手撑在床栏的雕凤柱上,低头看着她:“你害死了我姐姐,害得我阿妈痛苦一生,你觉得我要是真有证据在手的话,会放过你吗?”
她瞳孔猛然一缩,红血丝顿时布满眼圈:“你诈我?”
“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我轻声说道,“就因为阿妈得宠,你就要除掉她,你这恶毒的心性倒是从来没有变过。”
她发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你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没有见过真正的方文苏,我竟然……我竟然被你骗了,你这个死丫头,我一世英名,竟然坏在你手里!”
我皱了眉,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却也感觉到事情仿佛没有向着我想象的那个方向发展。
她一直在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最后优雅地擦了擦眼角,抬起头来看着我嗤笑道:“你阿妈也不信任你?”
我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凤柱,才没有让自己控制不住地后退,“我不需要她信任我。”
她却扯了扯嘴角,笑得很是阴沉:“那你知道为什么当年非要给你指婚老四,而不是与你年纪相仿的十三吗?”
这种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对啊,为什么?曾经我问过皇上,也问过四贝勒,明明他是有过福晋的人,为何还揪着一纸婚约不放手呢?可我从来没有想过,指婚的对象为什么不是十三阿哥?!
我的指甲戳进了肉里,疼得我脉搏狠跳,却仍不愿意在她面前露怯。
她长舒一口气,仿佛很得意:“我早就跟你说过,没有人是万事如意的,觉得自己万事如意,那是还没到时候,身不由己的酸苦几乎人人都得尝尝,没有人能例外!”
“你……”我刚说一个字,又被她厉声打断:“尤其是你,你阿妈警告你别和十三阿哥交往的时候你就该听,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往前是悬崖,往后是虎狼,无论怎么走,都要粉身碎骨一场。”
没有什么比蛊惑人心的话更让人觉得手脚发凉,我顿时有些后悔今日来见德妃了,她说的这些虽然是为了激怒我,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很不安,似乎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正中我的内心,最终沉淀为一个魔鬼的壳子,把我的灵魂激荡得痛苦不安。
“这么跟你说吧,你不可能嫁给除了四贝勒以外的任何人。”她幽幽道,像在给我判一场勒住脖子,无法呼吸的刑罚。
我咬牙从喘不过气的压迫中挣脱出来,突然问:“陪都行宫的事跟四贝勒有关吗?”
没想到这一个转移注意力也带着试探性的问题却让她警铃大作,转身瞪着我:“你说什么?”
我抿抿唇,“既然你否认了争宠杀人的理由,又无缝衔接地提到了我与四贝勒之间的婚约,那么不难让人想象,当年陪都行宫的事,是否与四贝勒有关?”
她哼了一声,斜睨我一眼:“不知所云。”
我泄了气,哪有次次都诈得准的事儿呢,怔忪片刻后也觉得自己想得太多,陪都行宫出事的时候,四贝勒只有八九岁的样子,怎么可能和他有关呢,德妃提到婚约,对我连讽带吓,左不过是为了报复我而已,我是被这一屋子的烟熏火燎烧坏了脑子吧!
想了想,我觉得该离开了,这儿多一刻都呆不下去,便轻轻扣着凤柱上精致的浮雕说道:“德妃娘娘,你有十四阿哥那么一个为您着想的儿子,理应像所有母亲一样爱人如己,为何非要这么暴躁,伤人伤己呢?她们,也都是有父有母的孩子。”
她却神色一变,昂头问我:“你在教我做人?”
我笑了笑:“德妃娘娘言重,二十多年前您就手段非凡,敢祸害龙脉了,我又何德何能敢教您做人,不过就是看不过去罢了,可叹十四阿哥这么好心肠的一个人,竟然出自德~寿~宫。”
我故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激得她瞠目眦裂,一把拽住我的手腕,金指套戳在我的小臂上,仿佛一把纹玉绣珠的匕首。
“你没有证据,还敢指认我?就不怕我去皇上那儿告你僭越?”她厉声道。
我笑了笑:“我不介意一起去皇上那儿谈谈往事。”
她手上的力气顿时更重了些,压得我手臂一阵刺痛。
我往后缩,她却压根不放手,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野丫头,你哭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十三能护你一天,别以为他就能护你一辈子。”
我一愣,顿时连手臂上的疼痛都感受不到了。
她却突然松开了我的手,血丝从线一般细的伤口渗了出来。
“你滚吧。”她冷冷一笑,“本宫要喝药了。”
我仿佛从她的笑容里探得丝丝缕缕的意味,结合起从前的一些片段,摸到了许多不对劲的地方,四贝勒曾说的那些话,仿佛和德妃今日的笃定不谋而合。
从德寿宫出来后,我没得到复仇后的痛快,反而惹了满心烦躁和一条伤,真是得不偿失,想起十三阿哥临走的时候交代过我别去招惹德妃,更觉郁闷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