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了。”我说道。
“我能问,你要把谁送来拉萨吗?”他笑道。
我看了他一眼,“我姐姐。”
月华初上,拉萨的夜空静的像一汪湖水,似乎伸手便可触到斜挂在湖中央的月亮,我站在城楼上,靠着冰凉的城墙,给胤禵指唐拉大雪山的方向,他环抱双手,饶有趣味地听我讲小时候的事,偶尔笑出声来。
“原来你小时候那么皮啊?”他哈哈大笑,“难怪大汗把你送去京城。”
“你怎么那么讨嫌呢?”我瞥他一眼,没忍住笑,“跟我说的话一模一样。”
“是么?”他装作非常吃惊,“肆意纵横的达瓦公主竟有这等自知之明?”
“少来,”我笑道,“我再皮,这里的人都很喜欢我,不像京城,他们都讨厌我。”
“诶?”他扬起一只手,“你这样以偏概全可不善良,至少得把我排除在外。”
“是吗?”我拉长了声音,“是谁一路上抱怨认识了我这个麻烦,以至于无法陪在孕妻身边?”
“别诬陷我,”他笑道,“我可只说了前一句,从未说过后面那话。”
“完颜聪明贤淑,关键是心里有你,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我哪有不满,”他笑呵呵道,“我说了,我只是一个心闲无权的皇子,没有四哥的深沉,没有八哥的野心,也没有十三哥那么出众,就这么过呗,日子嘛,怎么过不是过。”
“啊,”我点了点头,指向遥遥可望的东边,“我曾经也从来没想过别的,以为自己要像他们一样,一辈子歌舞酒肉,玩闹到老的。”
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便见城外大概十里左右燃着一笼硕大的火堆,周围聚了很多载歌载舞的人,隐约传来扬琴和骨笛伴奏的声音。
“闻到酒香了没?”我闭着眼睛感受了会儿,问他。
他微微点头,笑道:“这又是哪出?”
我咯咯笑道:“明儿门巴族长的女儿就要嫁给舅舅的儿子了,这是在闹喜呢。”
“闹喜?”胤禵皱了皱眉,“成亲前夕新人不是不能见面的吗?”
我哈哈笑了,拽着他的手臂说道:“走吧,我尊贵的十四皇子,小女子这就带你去见识见识我们拉萨的淳朴民风。”
刚走到那里,胤禵就被新郎倌和几个勇士拉走了,从未见过的新娘子单膝跪地向我献了哈达,递上一杯酒来,我闻着浓郁的酒香,抿了一口聊表心意,看了一眼已被众人围在中间对四面八方递上去的酒碗应接不暇的胤禵,不禁哑然失笑。
他也看了我一眼,眨眨眼睛表示无奈,也指了指我手里的酒碗,警告我不能喝酒。
蔺兰姑姑早被萨梅拽着拖着拉入跳舞的人群里了,平时一板一眼的蔺兰手足无措,看着要上前来拉她手的男子满脸通红,躲闪不及,却转眼又被另一边的男子拉着手簇拥着向前舞去,不知萨梅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红着脸,却大笑起来……
我看着他们,不由地笑了,拉了拉披风上的飘带,转身朝城门走去。
阿扎勒在府里等我,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放在院中,四周点着火把,将石墙上的湿气照得萤光闪闪。
我蹲下去,拉开白布看了一眼:“没有其他可疑之人了?”
“嗯,”阿扎勒应道,“当日私闯公主堂的人必是此二人无疑,拉萨生人不多,跟着踪迹一路查找很容易就找到了,他们虽然做藏人打扮,但帽子下面是长辫,肤白骨脆,虎口有使剑的茧子,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可惜已经是两个不会说话的死人了。”
“在客栈找到的时候已是这样。”
“自尽么?”
“看着像。”
我扬了扬眉毛,慢慢站起身来:“看着像?难道不是用毒吗?”
“不是啊,”阿扎勒锁眉,“是刀刺心脏。”
我重又蹲下去掀开白布到那人腰间,果然在胸口处有个漫着黑血的洞口。
刀刺心脏?!我慢慢握紧了拳头,河边的死士全都在牙齿内种有毒包,要自尽的话何必用刀这么麻烦?这两个翻找公主堂的人果然不是河边那伙人的同谋,如果他们不是八贝勒派来的,那还有谁?也想要阿妈手里的东西?我突然担心起谦府来,只怕这些人不是杜自芳能对付的那种小贼。
“公主,这些人到底在找什么?竟然跟到这儿来?难不成咱们拉萨也有那些满人想要的东西吗?”阿扎勒愤懑道。
我慢慢站起身来,琢磨着阿扎勒的话,不禁心里一动,问道:“阿尼在哪?”
阿扎勒答道:“三王子从青海过来,大汗在央宗殿与他说话。”
我去到央宗殿的时候刚好遇到从里面出来的舅舅,他是阿尼的第三个儿子罗卜藏丹津,和硕特的三王子,他身高八尺,却很瘦弱,一头长发披到腰间,眼眸清亮,窄鼻薄唇,肤呈棕色,右眉间有一颗很大的痣,笑起来眼睛弯成两轮月牙,和阿妈的眉眼有五分相似。
“小七,”他看见是我,先是愣了愣,尔后咯咯笑起来,“长这么高了?”
“舅舅,”我双手环胸施礼,笑道:“身体还好吗?”
他点点头,“小妹仙逝,哭了两场,别的都好。”
我抿了抿唇,“刚才看到伊勒,他竟要娶妻了,还记得当年我走时他刚学会骑马。”
舅舅笑呵呵道:“这么些年过去了,雪狼都已换了一代。”
从我记事起这位舅舅便一直留守青海蒙旗,与我并不亲近,只知他生性软弱,不善言辞,不为阿尼所悦。
我进去的时候,阿尼独自一人坐在央宗殿上首垂目思索,殿内点着火把,温暖中散着一股浓浓的酥油奶香,我笑道:“有好吃的也不叫我。”
阿尼抬眼见是我,笑道:“小崽儿别跟我耍嘴皮子,城外那塘火你没去趟,跑我老头子这儿作甚?”
我伏在他宽大的石桌前,上面铺着绵软的狼皮,伸手够到酥油奶茶,舀了一勺喂到嘴里,含糊道:“去过了,喝了新娘子一碗酒。”
他哈哈笑道:“哪日我的小七做新娘子,阿尼定要喝他三坛子。”
我手上一滞,没有说话。